王维禅诗中的生态美

2014年04月03日 10:20  新浪佛学 微博 收藏本文     

  文/王早娟

王维禅诗中的生态美王维禅诗中的生态美

  生态美学关照下的中国传统文学中,盛唐大诗人王维及他的诗歌成为不可忽视的存在。王维的山水诗受佛教思想影响巨大,在佛教思想影响下,他的山水作品呈现出三重生态美特质,分别是:色空一如,动静相生的生态美;境随心转,浪漫超越的生态美;触目菩提,清净和谐的生态美,这三重生态美在王维的诗歌中都以和谐为基本特征。

  生态美学产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前期,我国学者方始提出生态美学论题。生态美学就是运用生态学的相关理论来研究人与自然、社会、艺术的审美关系的学科,强调人自身、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原则。该论题的提出对于重新审视中国传统文化,为二十一世纪人的发展及环境的建设都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在用生态美学眼光检点中国传统文化时,盛唐时期山水诗人王维及其作品必然成为不可回避的研究对象。王维山水诗造境多得益于佛教思想,在佛教思想影响下,王维的诗歌呈现出多重生态美特质,这将是本文探讨的主要内容。

  一、色空一如,动静相生的生态美

  佛教思想经典代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传为长安沙门释僧肇著的《宝藏论》有:“夫以相为无相者,即相而无相也。《经》云:‘色即是空',非色灭空。譬如水流,风击成泡,即泡是水,非泡灭水,夫以无相为相者,即无相而相也。经云空即是色,色无尽也。譬如坏泡为水,水即泡也,非水离泡。夫爱有相畏无相者,不知有相即无相也。爱无相畏有相者,不知无相即是相也。”这里用水与泡的关系来说明色与空的关系,泡就是色,水就是空,不能只见泡而不见水,也不能只见水而不见泡,执于任何一端都是不对的。

  因此,主体观物的时候要无住生心,不要被外物的动静打扰“所见色与盲等,所闻声与响等,所嗅香与风等。”(《维摩诘经•弟子品》)《楞严经》卷六在描述动静一如的境界时这样表述:

  (菩萨)初于闻中,入流亡所。所入既寂,动静二相,了然不生。如是渐增,闻所闻尽,尽闻不住;觉所觉空,空觉极圆。空所空灭,生灭既灭,寂灭现前。

  这段文字记载了观音修行的过程,他最初修行时,常常为身边各种杂音困扰,不能静心修行,于是他就从这声音上入手,修炼到充耳不闻的境界,到了这个境界,就完全泯灭了动与静的区别。再这样继续修炼,意念就不会为听觉而困扰,但这样的意念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进入到一个圆融的境界,没有了顽空,也没有了生灭的困扰,此时就进入到一个寂灭的状态。在寂灭的状态中,主体意识能够对一切外界动静随起随扫,形成空灵而又圆融充实的审美境界。

  这一境界中意识的相对独立性主要表现为观物时动静一如,不起分别之想。正如同当日禅宗六祖慧能法师在广州法性寺所持高论“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样,在一个直觉的境界中,念念不住,没有色空的二元对立,没有动静的差别。这也是禅境的状态:

  “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禅是中国人接触佛教大乘义后体认到自己的心灵深处而灿烂的发挥到哲学境界与艺术境界,静穆的观照与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二元,也是构成禅的心灵状态。” [1]

  这样的修行境界对王维诗歌的造境产生了极大影响,在王维笔下,常常有对空寂境界的描写,而这空寂又往往通过某些声色来表现,而对于主体诗人则“犹如一名忠于职责的导游,将其山水美感经验尽量据实地介绍给读者”。[2]

  王维的诗歌往往能够在最细微的地方表现独到的诗意。在他的诗歌中,有最细致入微的观察。如:“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嫩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山居即事》)“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渭川田家》)

  在他的诗歌中往往也有最神奇的听觉,如:“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鸟鸣涧》)“食随鸣磬巢乌下,行踏空林落叶声。”(《过乘如禅师萧居士嵩丘兰若》)“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栾家濑》)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秋夜独坐》)

  也有最微妙的感觉,如:“涧芳袭人衣,山月映石壁。”(《蓝天山石门精舍》)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 “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书事》)这几句中运用的手法基本相同,都表现了诗人最微妙的感觉,似乎自然中的色泽蔓延浸润到了人的身上。

  其他作品如《辛夷坞》、《山居秋暝》等都是此类,作者总是试图在诗歌中运用艺术化的方式来表现他对生命、人生的哲理思考。

  二、境随心转,浪漫超越的生态美

  佛教思想非常强调“心”的状态,众生的心性有染净之别,染即为执着,众生因执着而生烦恼,以此遭受轮回之苦;净即为解脱,心性清净即可断除烦恼,由凡入圣。在阐明心与外界自然的关系时,佛教有著名的“境随心转”之论。

  心清净故世界清净,心杂秽故世界杂秽,我佛法中以心为主,一切诸法无不由心。(《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卷四《厌舍品》)

  三界之中以心为主,能观心者究竟解脱,不能观者究竟沉沦。众生之心犹如大地,五谷五果从大地生;如是心法,生世出世善恶五趣,有学、无学、独觉、菩萨及于如来。以是因缘,三界唯心,心名为地。(《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卷八《观心品》)

  佛子,若诸菩萨善用其心,则获一切胜妙功德,于诸佛法,心无所碍。住去来今诸佛之道,随众生住,恒不舍离,于诸法相,悉能通达,断一切恶,具足众善。(《华严经》卷六《净行品》)

  佛教认为境随心转,心净则国土净,心秽则国土秽。《维摩诘经•佛国品第一》:“是故宝积,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僧肇大师也曾有:“净土盖是心之影响耳!夫欲响顺必和其声,欲影端必正其形,此报应之定理也。”。虽然佛教有十界之说,但十界却可以唯心,一心二统摄十界。《维摩诘经•佛国品第一》又有:“……日月岂不净耶?而盲者不见。对曰:不也,世尊。是盲者过,非日月咎。舍利弗,众生罪故,不见如来佛国严净,非如来咎。舍利弗,我此土净,而汝不见。”盲人看不见日月不是日月的问题,而是盲人自身的问题。世界本自清净无染,非凡夫俗子所能见。二乘之人对境有分别之心,眼前所见尽皆污秽臭浊丑恶,而菩萨拥有不二慧眼,用清净之心感悟万物,则触目菩提,尽皆美妙。

  受此影响,王维笔下的自然物象就不仅仅是物象,而是对主体清净无染心灵的映像。因此,在王维的诗歌中,有时对自然的描摹并不采用现实的手法,而是对自然进行一定程度的人的异化,使之带有浓郁的非现实自然的色彩。如《投道一师兰若宿》:“梵流诸壑遍,花雨一峰偏。”《游感化寺》:“翡翠香烟合,瑠璃宝地平。”《与苏卢二员外期游方丈寺而苏不至,因有是作》:“手巾花氎净,香帔稻畦成。”《青龙寺昙壁上人兄院集序》:“高原陆地,下映芙蓉之池;竹林果园,中秀菩提之树。八极氛霁,万汇尘息……经行之后,趺坐而闲。升堂梵筵,饵客香饭。……得世界于莲花,记文章于贝叶”等等,这些诗句中涉及到的自然带有浓郁的主体色彩,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关于有我之境的论述:“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因此,这些表现自然景观之明丽洁净、清新芳香、秀丽美妙等不可言说的庄严妙好,其实归根结底是为了表现诗人心中的宗教净土。

  在“境随心转”思想的影响下,王维也通过描绘清净明丽,华彩庄严的自然来表现内心的愉悦和安宁。如《山中》:“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辋川别业》:“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斤竹岭》:“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木兰柴》:“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茱萸沜》:“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临湖亭》:“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欹湖》:“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这些景物清新明媚,似真如幻,充分体现出主体清净的心灵。

  三、触目菩提,清净和谐的生态美

  佛教中诸多经典提出真如遍在、佛性如虚空。《涅槃经》提出真如遍在的思想,“诸佛世尊唯有密语,无有密藏。”(卷5) “如来实无密秘之藏。何以故?如秋满月,处空显露,清净无翳人皆睹见,如来之言亦复如是。开发显露清净无翳,愚人不解,谓之秘藏,智者了达则不名藏。”(卷5)“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如来常住无有变易。”(卷27)

  《涅槃经》也提出佛性如虚空的思想。“众生佛性犹如虚空,非内非外”,佛性如同虚空,则无所不包,因而无论是有情抑或无情之物就都拥有佛性。《华严经》也提出了佛性如虚空的思想,“佛性甚深真法性,寂灭无相同虚空。”(卷39)

  既然真如遍在,佛性如虚空,对诗人而言要怎样通过语言来展示这一境界呢?诗人往往运用“呈现”自然景物的方法来表达这样的境界。王维的山水诗作往往就是采用呈现的方法。王国维曾这样评论呈现出的自然界:

  夫自然界之物,无不与吾人有利害之关系;纵非直接,亦必然间接相关系者也。苟吾人而能忘物与我之关系而观物,则自然界之山水明媚、鸟飞花落,固无往而非画胥之国,极乐之土也。[3]

  王维笔下的山水即是如此,处处法喜充满,清净洒脱,尽显真如佛性。《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终南别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没有一处一时不充满盎然生机,恰如同宋代无门慧开禅师所咏“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一年俱是好时节。”

  这样的境界将诗人、读者、自然界、真如佛性之间的距离完全打破,使之融为一体,在目光与自然碰撞的刹那,撞击心灵中最神秘美妙不可思议的体悟之门,创造出触目菩提,不沾不滞,自在洒脱,怡然适意的审美意境,正如同禅宗强调的“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作者常常用最和谐的生态表现此时心灵的自在。这其中包括三层内容,即:人与人的和谐,如《辋川别业》:“披衣倒屣且相见,相欢语笑衡门前。”、《渭川田家》::“野老念牧童,倚仗侯荆扉……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等;人与自然的和谐,如《积雨辋川庄作》:“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燕子龛禅师咏》:“行随拾栗猿,归对巢松鹤。”等;自然物态之间的和谐,如《木兰柴》:“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华子冈》:“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

  王维笔下的自然环境就是一个充满着自在与和谐的生态体系,山水田园诗歌发展到盛唐时代,出现了一个异常华彩的时期,这一时期,以王维、孟浩然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派在他们的作品中用高超的艺术手法描绘出了比以前任何时代都要亲密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我们在盛唐山水诗中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种天人交感、天人亲和的良性生态:诗人自放于自然,无可而无不可,或者啸歌行吟的超逸,或者倚风支颐的幽闲,或者临风解带的浪漫……人成为自然的人,自然成为人的自然,万物归怀,生命无论安顿于何处而无有不适意的。”[4]

  注释:

  [1]宗白华。《艺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56页。

  [2]王国璎。《中国山水诗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306页。

  [3]王国维。《王国维文集•第一卷》。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年,第3页。

  [4]王志清。《盛唐生态诗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0页-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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