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与禅

2013年10月30日 11:26  《少林寺都市禅堂》 
徐志摩徐志摩

  “五四”作家中,有不少人直接或间接接触佛教文化:李叔同和苏曼殊本身就是僧人,许地山与丰子凯是居士,梁启超是热情的佛教团体领袖,陈独秀、胡适、鲁迅、瞿秋白、周作人、郁达夫、老舍、宗白华、夏丐尊等都与佛教文化有脱不开的深层关系。

  徐志摩与佛教的亲近度不如上述作家,但是佛教特别是禅宗教义的印痕时常在他的诗文中出现,从中也可以看到诗人的另一个精神层面。

  徐志摩与佛教的因缘主要来自于家庭的影响,他生于一个虔诚信佛的家庭,周岁时一个叫志恢的和尚抚摸了他的头,为了志恢和尚“必成大器”的预言,在他留美赴学前夕,更名为“志摩”。徐志摩深受西方科学的影响,一生不信奉任何宗教,但从小耳濡目染,佛教特别是禅宗教义对他以后的成长和诗文创作有着一定影响。

  禅宗重视对人生精神领域的探讨,认为众生具有先天的“赤子之心”,所谓“一切众生,皆有佛心”。因此徐志摩屡屡赞美童心的纯真和自由,他说:“孩子的身体虽然小,他的灵魂却大着,他的衣服也许脏,他的心却是清净的。”他痛感自己作为成人,早已失去了童心,“有的则是一个年岁与教育蛀空了的躯壳,死僵僵的,不自然的。”(《海滩上种花》)。他感伤自己“是个自然的婴儿,闯入了险峻的城围”。(《我是个无依无伴的小孩》)。

  诗人赞美童心,眷恋自然,主要是厌恶当时严酷的政治环境,不满诡诈、倾轧、怨毒的时代病象,无法适应当时主流文化界的革命情绪,因此总想飞出这圈子,“飞到云端里,超脱一切,扫荡一切。((《再剖》)。而禅宗教义极力抨击世俗社会的“客尘”、“妄念浮云”的教义,和诗人渴望在宁静的自然中寻求解脱的心态相吻合,使诗人和禅宗“一念净心”的生活态度自觉或不自觉契合到了一起。

  禅,作为中国文明发展史的一部分,曾深入地融入历代文人的精神和文字间,不管是古典诗文中所描述的那种禅境,还是现、当代文学作品中渗入的那种禅意,都加深了文学作品更高层次的艺术品位与审美意识。

  禅是难以言说的,但又不是完全的不能言说。

  表达禅可以言说的语言形式,莫过于诗。因为诗的含蓄,诗的隽永,诗的韵味,诗的非逻辑反理性思维,都使禅的表达成为可能。同样,诗歌在与禅的接触中,吸收了禅对生命,对自然,对山河大地万事万物那种超然、明净、空灵、穿透的智慧和精神境界。诗人在这种境界中,也就成了“诸法无我,明心见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禅者。

  在徐志摩的两篇诗文中,可以看出他对禅的理解,这就是散文《天目山中笔记》和散文诗《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

  《天目山中笔记》头一句“山中不定是清静”:有松声,有竹韵,有啸风,有鸣禽——“静是不静的”,虽然有“声”,但因为是天籁,不污人耳聪倒使人心宁意远,不静反是静。“声”之后写“色”——目所能及的一切:林海,云海,日光,月光和星光,并非纷扰熙攘的百丈红尘,故而人处其中自在而满足。他在对山中钟音一番颂赞之后感叹:“闻佛柔软音,深远甚微妙”。

  禅,在本质上是一种生命体验,有着很强的心灵净化功能。以禅的眼光看世界,则超越了世俗的知见和情欲,达到“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随缘而不为物扰的自由无碍的境界。这种境界也即禅悟所得之境。

  诗人由宏大微妙的钟声联想到了打钟的人。钟是昼夜不歇、片刻一次的,打钟的和尚也已不间歇地打了十一年,连每晚打坐安神也挽着钟槌;他脸上看不出修行的痕迹或失眠的倦态,倒有自在的笑意;不刻意念什么经更或竟不识字——这使我们想起了佛陀在《经集》中所云:“那些超越疑虑,背离苦恼,乐在涅槃,驱除贪嗔,导向诸天世界的人,乃是行道的胜者。”这种“胜者”,也是“圣者”。这里,禅宗的宁谧圆融正是徐志摩所追求的:“‘闻佛柔软音,深远甚微妙。’多奇异的力量!多奥妙的启示!包容一切冲突性的现象,扩大霎那间的视域,这单纯的音响,于我是一种智灵的洗净。”(《天目山中笔记》)

  在这里,徐志摩是个回归自然的诗人,是个忏悔者,是个回头的浪子,是佛与魔在内心交战的逃离色界的囚犯,也是一个禅者。徐志摩用禅学思维方式去了悟大千世界,进而了悟文学,他所推崇的理想,正是包含了爱和美的禅性。在他看来,文学的功能在于观照生命,恢复人的生命的自然状态,或唤起这种自生形态的原初体验,使人的生命力得到恣情伸展,这也是禅所追求的境界。

  徐志摩一向被视为是一个情感充溢的诗人,这固然是对的,但此文也可以见出诗人心灵的又一层面。我们这样说还有另外一个例证,那就是志摩在其散文诗《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中对佛音梵呗的顶礼和咏赞。

  1923年,徐志摩随陆小曼来到常州,听闻天宁寺的梵呗唱诵,写下《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诗中“我听着了天宁寺的礼忏声!这是哪里来的神明?人间再没有这样的境界!……这一声佛号,一声钟,一声鼓,一声木鱼,一声磬,谐音盘礴在宇宙间解开一小颗时间的埃尘,收束了无量数世纪的因果;这是哪里来的大和谐星海里的光彩,大千世界的音籁,真生命的洪流:止息了一切的动,一切的扰攘……”。在这里,神性和诗性进入心灵得以敞亮,它是“星海里的光彩,大千世界的音籁,真生命的洪流”,庄严静穆的降临,是灵魂在瞬间瞥见的澄明之境:青天、白水,绿草,慈母般温软的胸怀。人在日常沉沦中失落的本真重新显现了,我们窥见了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是故乡吗?”是的。

  禅与诗的结合,有其内在本质上的必然性。二者都面对着一个根本的大问题:生命。二者的发生和圆满也都基于同一种情况——觉悟。美在生命的文学理想,无不与禅宗的觉悟哲学相契合,这使我们在感受到诗人敏锐的艺术触觉和强烈的艺术感受力之外,亦能感受到其所倡扬的宁静自由的“禅心”。

  文学与禅之所以能走到一起,那便是“悟性”这两个字。

  这首诗赞美的对象是美学的,也是宗教的。因为当诗人把我们带入这个静的澄明之境时,我们不仅是感动与共鸣,着迷和倾倒,也在揣摹那动与静对比中静的“神明”,得到某种超度或救赎,而又情不自禁地被带入实在生活之外那庄严、和谐、静定的境界。读这首诗,我们在赞叹“诗美”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一种宿命的力量在回荡,那锣声是世界死寂后的回响,人的灵魂仿佛在等待审判,礼忏声中的锣就这样响过诗人的心头 :该忏悔了,该忏悔了!

  《天目山中笔记》和《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已经接近了这样的“禅境”。

  徐志摩的诗文具有很强的性灵意识,时常会有禅意跳出。在《多谢天!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荡》一诗中,诗人的文字成为一条光明的小河,小诗《无题》则有了清明的理性,看《苏苏》中“那长夜的慰安,看星斗纵横”犹如看到了一位禅者的参悟。正如沈从文评论徐志摩的诗歌:他的诗“带着一点儿虚弱,一点儿忧郁,一点病,有《在那山道旁》一诗。使作者的笔,转入到一个纯诗人的视觉触觉所领会到的自然方面去,以一种丰富的想象,为一片光色,一朵野花,一株野草,付以诗人所予的生命,如《石虎胡同七号》,如《残诗》,如《常州天宁寺闻礼仟声》,皆显示到作者性灵的光辉。” (沈从文《论徐志摩的诗》)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受到剑桥文化的洗礼,徐志摩对禅宗思想的吸收,只是在寻找和谐的层面,并未上升到对佛教因果缘起的本体论的接受。徐志摩诗文对禅的表达,也是很不充分,不成系统的,其成就不仅远不及唐诗中王维、李白、张若虚等诗人达到的禅的意境,也不如现代作家中的许地山、丰子凯这样的作家。《天目山中笔记》和《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在志摩的整个诗文中可以看作是“鳞爪”,但读者可在其中约略看到诗人的探索。笔者认为,如假以时日,随着当时政治环境变化而引发的思想、情感的内敛,志摩的诗文的思想深度和风格或许会有大的变化,这在这两篇诗文中已经可以看出端倪。

  参考文献:

  1\哈迎飞《五四作家与佛教文化》

  2\沈从文《论徐志摩的诗》

  3\高红樱《自然悟性的最高境界——读徐志摩《天目山中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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