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 初心识进阶
寻宗觅源到大悲
上一讲论述了大悲心在整个菩提道中的重要作用,下边表格表达的,是大悲心在修行全过程中的作用,我们运用推理的方式来诠释其作用。
首先是声闻缘觉。声闻缘觉之前有一个“凡夫我”。谁来学这个道?是我来学。整个求道过程中,我们反复观察:佛身边的弟子才是真正从佛那里得到法益的第一接法人,有两种:声闻,缘觉。声闻、缘觉是如何成就的?由能仁王给他们以学习成果和修行成果。“能仁王”指的是佛。那么佛的成就从哪里来?从菩萨来。佛所有的修行过程都是修行菩萨道最终获得的成就。菩萨是由菩提心、无二慧、大悲心成就的。上次诠释过这三种因,它们的核心都是大悲心。
大悲心有哪几类?我们在应用过程中如何理解?实际上,大悲可大致分为无缘悲、法缘悲、生缘悲三种状况。
对应于我们现前生死的流转过程,可用水车的六种譬喻来说明这三种悲。六种譬喻,说明了大悲心在众生现实生活中的应用。
再向前推一步:在大悲心应用的过程中,与前面的菩提三因有什么关系?就像在电脑上整理文件夹,大悲心把方方面面的内容都含摄进去。其实还有另外的诠释:整个菩提道次第中的“应用”属于大悲心,或者说功能的部分全都属于大悲心。这种功能把我们从凡夫带到初地、带到佛果。这一讲,我们就学习“应用”的问题,由初发心起,来识别入道的阶梯。
对应颂词有两张表:一是表1-3 《入中论》总科判;二是表3-2 第一地极喜地科判。我们顺着总科判向下梳理:整部论到底有多少内容?讲的是什么?
《入中论》的总科判中,开头是名义、译礼,中间是论义,后面是末义。论义分三部分:造论分支、所造论体和造论究竟。前面造论分支的总赞菩提三因和分别礼赞大悲已经说完,下面要进入所造论体,即整部《入中论》的核心部分。核心分成两部分:暂时菩萨地和究竟佛地,这是《入中论》分开来讲的两大内容。先看暂时的菩萨地。暂时菩萨地分两部分:分别说十地和诸地功德。分别说十地又分成三部分:极喜等五地、第六菩提心显现地、远行等四地。我们先看极喜等五地。五地中我们先看第一菩提心极喜地。
第一地极喜地的科判中,分为宣说一地、结尾本品。宣说一地又分为略说本地、广说功德和结尾。我们先看略说本地。
略说初地
初地的第一首颂词是:
佛子此心于众生,为度彼故随悲转,
由普贤愿善回向,安住极喜此名初。
本颂对应的《入中论自释》内容,参见《入中论导读》75页。月称论师说:
前已敬礼缘生缘法无缘大悲,今为宣说菩萨十种菩提心之差别,先依第一菩萨心说,颂曰……
接下来就是以上颂词。本颂在科判中,属“略说本地”。
略说本地有三个内容:第一解释为什么称为“地”,第二说明菩萨的地次为什么分成十种,第三说明什么叫做“菩萨”。
为什么称为“地”
下面的学习仅看《入中论》的颂词是不够的,最便捷的方式是随着《入中论自释》向下学习。月称论师说:
菩萨无漏智为大悲心摄持者,得名曰地,
菩萨十种地中的“地”,是指各阶段菩萨的智慧得到大悲心摄持以后便成为“无漏”,所以称为“地”。“漏”是指中间有散失,或所积累功德还不够坚固、圆满,“无漏”是菩萨的所有功德都得到圆满的保护,并且能向下推进。
这里有几部分的内容,我们要拆解开才能知道。
首先是大悲心。前面说了大悲心的功能非常特别,需要一点点了解什么是大悲心。从凡夫到佛果都是由大悲心来摄持,而大悲心本有的特性是什么?是不是我们平常理解的,看到乞丐或值得同情的人而生起的慈悲心?这算不算大悲?
学大悲心,我们先当了解“心”是什么。弄明心的结构以后,我们就能清楚了知所谓“十”、“地”,还有“菩萨”的这些称谓。关于“心法”,要了解大悲心的“心”,我们可以借助《入中论》学习结构之外的一些常识。
认识“心”法——五蕴原来是心法
首先关于五蕴。人们平时所理解的“心”,基本在五蕴范畴之内。我们首先确定心法在色、受、想、行、识中的关系。其实,这种关系像芭蕉树的主杆,层层剥皮之后并无核心,空洞无物。看下面的图示:
如果不用图表的方式,我们很难理解色、受、想、行、识。几乎每部佛经都会提及这一套专有名词。释迦牟尼佛在印度传法时期,这套专有名词与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一样,都是当时印度教、耆那教等其他教派已熟悉运用的词汇。更精确地说,色、受、想、行、识这套术语不是佛教的专利,释迦牟尼佛是借用先前其他教派的词汇来表达佛门的观点。而以后就一直沿用下来,以至于现在很多人不知道其他宗教还有这样一套术语,还以为只有佛教这样用。
有一种可能性:如果我们对色、受、想、行、识理解得不够正确,有可能又回到了以前外道的知见中去。据目前的情况看,对色、受、想、行、识这套词汇的用法,多数是不正确的。那么怎样理解才算正确?
这套词汇所表达的是“心法”,是心的特徵、心的法度、心的特质,这就是它的定位范畴。
这不是简单的定义——说它是“心”法,那就不是“色”法。回过头来看,“色”是什么?五蕴的外围是“色”。我们通常解释佛经,都把“色”理解成物质,认为实有的、固定的、有障碍特徵的东西就是“色”。但如果色、受、想、行、识都是心法,那就说明“色”不是心外的东西,也否定了它的物质性,否定了它是实有的,或者是有障碍的,也就是说色、受、想、行、识全是概念。
这样可能会给我们一种颠覆性的恐惧:既然连色都仅仅只是心法,那色、受、想、行、识到底是什么?我们眼见的外部世界到底是什么?自然科学界这么拼命地宣扬科学研究、实物研究的各种成果,而我们如何来理解这个世界?我们既然是来学习中观见,就一定要直白地了解佛当年的本意。释迦牟尼佛创立佛教的本意并不仅是挪用当时一些外道的概念,或让我们也跟着外道学,我们要学的是诸多观点中特定的佛法的部分,有利于成佛的那部分。
既然是心法,我们应如何看待?
首先是“色”。我们常将“色”理解为一个“有障碍”的色:红、黄、绿,这些是颜色的色;硬的、软的、热的、凉的,这是固体、液体的色,各种各样的色。那么,物质的世界是原本就有的,还是因为我们确定理解它有以后才发现它的各种形式?它的初始存在是因心而有,还是因为它先有才有我的心?
凡人的观念是“世界先有,我心后有”,但依月称论师的观点,这是错误的,得反溯回去,心和世界是同时相对应产生的——当心确定世界的存在性时,它才能存在;否则,如果心对于外部世界没有产生“所知障”,它就没有。有障碍,这个障碍是什么?叫做“所知”。
这有点玄妙:你发现它“有”的时候它就是你的障碍。归根结底,它就是一个概念。我们知道有个东西,那么此物便是我们的一个概念而已。它到底确定真实有、还是确定没有?我们的判断方式是去摸一下、看一下?或者尝试一下、跟它碰一碰?我们有了觉知就确定它为有?但是判断方式,也都是依我们的概念而确立的。暂时先了解另外的一套判断方式,然后再来进行对比。
“色”是物质性的、有障碍性的那部分。
再进一层,“受”的部分。既然概念产生了,这个概念对我的影响,我领纳了这个概念,就是“受”。
“想”的部分,是对于领纳进来的事物,我们加以“分别”。
“行”的部分是“在持续着”。
“识”是我们根本心体的层次。
认识“色”法
色、受、想、行、识都是心法,那么佛经中到底是怎么确定色法的?无论何种事物,我们总愿意找到它的最小单位,作为它“存在”的认识依据。在佛经中,对于最小的单位有一个判断方式,就是把它进行时间和方位的划分,只要能用前后、左右的方位划分开,它就一定还可以再分,这是常用的判断方法。在划分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世间物质没有划分不开的,凡有形的都可再分。如果没有一个划分不开的东西,就不能确定色法是实体上“有”,因为缺少存在的基础依据。
人的认识是多方面的——上可以达天堂,下可以通地狱,所谓“邪见道路无边际”——在此种情况下,依二乘人的观点建树色法概念,立“地、火、水、风”。这原本是二乘人的“大种性”概念,简称“四大种”。
常人理解的“地、水、火、风”容易有问题。比如人的身体,会认为骨骼、皮肉这些比较坚固的部分就属于“地”,汗水、血液这些液体的是“水”,有热量的部分是“火”,呼吸、身体气脉中的气就是“风”。若回到《入中论》的框架中,这些理解仍存在问题。
其实,每一事物,其最小单位皆由地、火、水、风构成。也就是说:任何一个水分子都是由地、火、水、风四种元素构成的,比水分子再小的单位中也都有地、水、火、风;我们所认为坚固性的物质中任何一部分都有地、火、水、风,任何一个火中也都有地、水、火、风;水中一定存在着火性,火中也一定存在水性,这是相互摄入的道理。地、水、火、风的性质,就像月亮的影子在水中晃荡,形成了各种“类似”的幻相。这是二乘人如此了解世界。现前看到的这个暂时世界,被月称论师直接否定,说这外部世界实际是虚假的,不是真实存在。
但月称论师把它分成两部分:在凡夫的境界中,这种存在虽然不如理想般的正确,但要暂时认同它,还有法规和世间伦理需要遵循;但从理想而言,这些境界必将变成佛经中所说的如来藏清净名言。“清净名言”就是清净的、干净的世俗社会,“干净的世俗社会”在佛经中是用佛的“净土”进行诠释的,譬如十方的佛世界、西方极乐世界、东方净琉璃世界等。
色法和心法若以刚才的方式来理解,会觉得平时很多概念是与之相冲突的。色、受、想、行、识在现实的生活运用中,佛经将之譬喻为芭蕉,层层向内剥,剥到最里面的时候,发现原来是空心的,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但我们会认为五蕴有严谨的结构,从对物质的理解到对心的理解,到对念头、持续的行为的理解,会认为各种理解很真实。于色法的理解也是如此,会认为物质是坚固的、是存在的,而这些物质都是由地、火、水、风的四种概念构建的,地、水、火、风的四概念也没有分不开的自体。所以实际上就是如此:由地、火、水、风构建了很多小的概念,由小的概念又集合成为大的概念。
“心”和“色”的关系
心和色最后就形成了这样的关系:
心和身、身和外境、心和外境,形成了这样对待的关系。
心和身之间在发生关系的时候,“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形成了。并不实际存在的心法,在行使执著的过程中,依附于正报中的某个实体,形成了我们的一种“根”。
比如眼根,其实是“能见的心法”附着在眼的色法上,就认为眼根形成了。在大乘佛法看来,眼根是全然不存在的,它只是众缘和合,使眼物质产生了类似于“我在看到东西”、“我在捕捉影像”这样的功能。事实上,外境的色法是心造的,而根也是心造的。因为心执著于身,便觉得根形成了:眼睛的根形成了,耳朵的根形成了,鼻子的根形成了,舌头的根形成了,念头的意根也形成了。
根和外境之间、心和外境之间也都会发生关系。
当心和外境发生关系时,十二处形成了。心执著外境便形成了十二处,在六根的基础上,用六根执著六尘,称作“十二处”。比如眼执著于色,这就形成了两种处:眼处和色处。“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由六种根对应着六种尘,这就是十二种处的来源。
当身和外境发生关系时,十八界形成了。当六根和十二处形成后,不仅识对于境在发生作用,识对于根也在发生作用,根对于境也发生了作用,这就将十二处的两组关系变成了十八界的三组关系,因此形成了十八界。意识在发生关系,色法也在发生关系,根所在的色身与外境也在发生着关系。比如眼睛的色法、鼻子的色法跟外境相应的部分在发生关系,这样比十二处又多出了一组,共有六类,这就扩充成为十八界。
《心经》中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对色法的说明。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它们都空,即说“十二处”是空的。如果用身、心、外境的三重六种对应关系来说明,就是十八界空。色、受、想、行、识是空,是五蕴皆空,地、火、水、风空是色法空。我们所说的五蕴、十二处、十八界、六根,其实都没有实体的对应关系。
实有还是不实有
以上这些概念,三转法轮中的讲法略有不同。比如初转法轮时,佛陀应用刚才所提的所谓“外道概念”时,会说“我有眼根,我用眼根来看;我有鼻根,我闻到香味了,我闻到臭味了”。释迦牟尼佛还确定五蕴、十二处、十八界、四大都真实有。
既然真实有,那么释迦牟尼佛在认为本来没有的事物上建立这些“有”,目的到底是什么?目的是让人对生命的认识产生条理。这些名词乍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有些繁琐,但它是一种理解方式。连释迦牟尼佛都运用这种方式,它在有为法中是有用的,这样的理解有助于学习后面的道,尤其当我们将初转法轮的核心法要“苦、集、灭、道”确定过后,即使将根、境、识都确定成为“实有”,它也不错。
因而初转法轮没有像我们奠定中观见时这么严格。那时佛说“眼、耳、鼻、舌、身、意”都是实有的,“色、声、香、味、触、法”都是实有的,十二处、十八界、六根、六尘、六识、五蕴、四大都是实有的,而且不像我们理解得这么深,不会说每一个极微的事物中有四大。那时释迦牟尼佛曾说“我的骨头就是地大,我的肌肤就是地大,我的身体的冷和热属于火大”,也随顺世间人的说法。
为什么要随顺呢?因为这样随顺,佛才是众生的同行者,凡夫不会觉得他离自己遥远,才会逐步跟他学习佛道。大致上可以判断:初转法轮所说的佛道是降格的说法——把真理的格局降低到实有的层面。依初转法轮的主要教典成立的宗派,几乎就是根本说一切有部。比如,五百尊者结集造《大毗婆沙论》,这就形成根本说一切有部的理论框架。
但是,即使根本说一切有部的理论框架已非常扎实,后来形成的经量部还是出现了反对的声音:“你们说地、水、火、风实有,但我亲眼看到佛经中说地、水、火、风是如幻的,如影像一般,并不真实存在。你们说因果实有,因也有实体、果也有实体,所以实在地造因,实有的果报就产生了。但是在初转法轮快结束的时候,我亲耳听到佛说因果是如幻的,地火水风也是如幻的,我发现了相反的说法。”
后来,经量部的知见与根本说一切有部产生区别。绝大多数观点相同,但讨论到实体事物本性等关键之处,出现矛盾,两边开始争执。
有部和经部的争执,后来发展到什么程度?一群年老的比丘维护根本说一切有部,其中还有证阿罗汉果位的人。经量部的一群年轻比丘们与他们意见极其不合。这群比丘就说:“有部的那些老比丘,观点已经过时。佛经中所讲的并不都像他们说的那样,但他们执著观点而不发展整个僧团,我们来开始发展吧!”年轻比丘们就四处弘法,扩大弘法范围。老比丘这一边就说:“现在年轻人都走向社会,跟社会适应就是随俗,我们还是坚持在深山修行吧!”他们仍坚持山居僧团的刻苦修持。
佛教虽然分出二十部派,但因根本说一切有部和经量部最有代表性,故而下面学习只以讨论此二派为主,相对简单,也易于理解。
虽然佛陀于初转法轮时确定身、口、意暂时实有,但如以上所分析,五蕴是心法;四大表面是色法、实际也是概念,也变成心法;身心和外境的关系,表面上是色,实际也是心法。
在此情况下,我们应当回头了解“心”是什么。我们说了这么多,了解了四大、五蕴、十二处、十八界、色声香味触法、眼耳鼻舌身意,都是为说明一个“心”字。
“心”到底是什么
“心”到底是什么?首先,心到底是不是实体?从上述心、身和外境的关系看,当身和心之间建立矛盾关系时,眼、耳、鼻、舌、身、意就出来了;当心和境建立矛盾关系时,十二处就出来了;十八界也如此。
一般人的概念是“心色之间相互执著”,但当它们都是心法的时候,“心”和“色”是同时生起而产生的概念。色受想行识其实缘起于外道概念,对我们有个提醒:心的自体能不能找到归宿,能不能找到所在?
当我们从色往里剥“芭蕉”,把色这一层剥完,发现它没有实体,它只是领纳(受)的时候产生的概念,自然会想到,只有“想”的部分,才是它的源头。
当分析“想”的分别念时,发现只有一个特性能令此分别念存在,那就是“持续”。而分别念持续的本身是“行”,它的作用就是不间断,没有什么别的,要保持“行”的“作用”,根本上还是要有“识别”的功能存在。
而识别的功能没有任何实体。
可见,心没有自体。那“我”是什么?当心都找不到自体时,“我”便只能是错综复杂的习惯打造的概念。这是“心”的结论和“我”的结论。
那么大悲呢?心虽然没有自体,但我们是不是很清楚它产生过功能?它不停地起作用。大悲是让我们“心”产生无所不在功能的作用。所以大悲并不仅是我们平常理解的慈悲或善意,而是“功能”。“无所不在”是说周遍一切处,意识指向哪个地方,它的能力就指向哪个地方。大悲,就是心产生的作用。
从心到外境,从凡夫到佛,关键就一个词——作用。把“大悲”和“心”连在一起成为一个词——“大悲心”,那就是说,一种没有实体而有作用的功能。这就是我们要研究的学问,也是将众生从凡夫推到佛的一件事(见表3-1 大悲心)。
月称论师说,没有实体而有功能的正念就是中观见;而且还说,因为大悲的原因所以著作此论。可以说,月称论师是为阐述中观见而著作此论,也可说就是为让我们明白没有实体而又有作用的功能从何而来,而著作此论。大悲心不是一般的悲情或伤感,不是某种普通的意愿,而是无实体而有作用的心的本质能力。
了解了大悲心,向下学习就容易了。因为诠释大悲心,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曾产生过辩论。有人认为大悲心应该是慈悲的心念,即使是有心念的思想,也可以说是大悲心。但汉传佛教的祖师们否定这点,尤其《大乘起信论》,说大悲心、菩提心是指光明,不应用普通的携带分别念的知见诠释大悲心。
什么是“菩萨”
从此由得彼心故,唯以菩萨名称说。
翻开《入中论导读》第77页,《入中论自释》第四行:
若时趣入初极欢喜地,颂曰:从此由得彼心故,唯以菩萨名称说。
这是关于“菩萨”这个概念。
得彼心者,毕竟超过诸异生地,唯应以菩萨名称说,不可以余名称说,已是圣者故。
第一讲阐释过,“异生”是指不得圣果的凡夫地众人。“异生”和“旁生”不同,我们不要混淆。“旁生”是指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非人生命体”,以动物为主;“异生”指人,没有圣人果位。进入极喜地的人,“唯应以菩萨名称说,不可以余名称说,以是圣者故”,因为他们已经是圣者了。
般若经二千五百颂云:“菩提萨埵,是随知萨埵之增语。谓能随知一切诸法。云何而知?谓如实知无实、无生,亦无虚妄,非如异生所执所得,故名菩萨。所以者何?谓菩提不可执,菩提不可作,菩提不可得。
有造作、有所得,那与菩提无关了。例如说:“我们现在来为天下的众生发菩提心吧!”这是句很好的话,但这话会不会有问题呢?
善勇猛!如来不得菩提,以一切法不可得故,一切法不可得故名菩提。如是乃名诸佛菩提,非如言说。善勇猛!若发菩提心——
重点看这一句:
谓吾将此心发菩提心——
看来月称论师知道我们这个念头啊!拿这个分别念所起心来发菩提心,
及于彼菩提发心——
对于佛的菩提发心,
执实有菩提者,此不应名菩提萨埵,应名发生萨埵——
月称论师还是给了它一个名字:“发生萨埵”。
何以故?以执有生,执有心,执有菩提故。”
月称论师严格坚持前面所谈的“心法和色法无实体”的正见:如果你确定菩提心是发得出来的,就不得名为“菩提萨埵”,可以名为“发生萨埵”。到此,辨析正见至极重要。很有可能,我们心念中发了好大一个“菩提心”,还认为自己与佛菩萨好“相应”,但回头发现这是个邪见。这个功德可能靠不住。这就是问题啊!
又云:“菩提无相,离相自性,如是随知乃名菩提,非如言说。
知道自性是什么,随知(随所因缘而了知)其性为真实有还是不真实有,这样的人才能被称为真正的菩萨。前面探讨过,我们通过辩论可不可能成佛,虽然是间接的,但是真有这种可能性,为什么呢?因为相似的菩提正见全都由这种辨析而来,只有通过这样才能理清内心邪见与偏执。带着这些执著所作的发心,即使辛苦,也只能种未来因缘,现在不得名为“菩提萨埵”,而是“发生萨埵”。
善勇猛!了知诸法故名菩萨。
对诸法有所了证、有所明知,才能称为“菩萨”。这是月称论师直接援引佛经进行诠释。单独抽出这些语句,也再次提醒我们:什么是菩萨?知道一切法无自体。
也就是说,虽然现在的修行还不大好——心里可能还会有个结,一杯水来了还是觉得是其为实有——但学习《入中论》以后,心里就确定了方向:即使暂时感觉有,但相信佛说它是无自体的;即使现前感受上无法直接认同,但将其当作生命理想。这就是我们的修行!
这种观念是有意义的,这样就已进入“菩提萨埵”的范畴。不败尊者对修行的概念进行诠释时,说了几个名词。其中之一称作“观察”,即刚才学习、讨论和分析的全过程。在“观察”之后又说了“观察修”,我们在进行激辩,在清理错误见地,在确立正确见地,确立什么是我们该信的。此过程可定义为“观察修”,这已是修行。
修行的价值是什么?它不能直接证悟胜义谛,但允许证悟相似胜义。相似胜义不仅是思辨的结果,也是一种证悟。如云:“内地所说的禅宗为什么有悟道与证道之别?”与这个概念有些类似。相似胜义的确立,实际是对人生、诸法不实有的确定。
有了此种确定之后,对法、对事物的认识,不需要再详细分析,已不会执著其真实。这已然是一种证悟结果了。其实,通过分析和辩论即可达到这种证悟的结果,还不一定非要通过特别严谨的打坐参禅,用功入定。其实苏轼“人生如梦”这句话,是有见地的。我们要看一看前人言论中哪些是于道有益的,如法者不妨应用。
了解这些以后,学习菩萨的第一地就会很顺利。回顾前面科判,宣说一地和结尾本品。宣说一地中分成三部分:略说本地、广说功德和结尾。
略说本地的颂词是:
佛子此心于众生,为度彼故随悲转,由普贤愿善回向,安住极喜此名初。
略说本地,首先是解释“地”是如何来的。
“地”是功德不会再遗漏。用了“地”这个词,就像地藏菩萨,大地是生长一切,不是漏失一切。我们说“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但地上的水有没有漏掉?没有。我们泼出去收不回来,那是因为地在承担。会不会说地里的水也漏掉了?一定不会。地里的水不会马上消失,地会承载。各地的智慧为大悲摄持而变成无漏,就称为“地”。《入中论自释》云:
是功德所依故。
功德要依靠“地”,不会漏失大悲才称得上“地”。任何功德都要依靠大悲方能获得坚固。大悲到底是什么?大悲就是前面所谈到的一种无实体而又有作用的功能,这种功能是佛给凡夫的作用,也是我们学佛趣向于佛果的作用。平常所理解的大悲心好像是菩萨慈悲我们凡夫,其实大悲心是菩萨对凡夫所起的作用。譬如“千处祈求千处应”、“千江有水千江月”,这就是指大悲的特点。作用,它不是情感,而是这种功能的周遍性、无处不在,这才是大悲心。
再看下面:
由功德数量,神力殊妙,布施波罗蜜多等增胜,异熟增长等展转上进之差别,安立极喜地等十地差别。
这里,我们要学习“增胜”这个词。可将“增胜”拆解成“增上生”和“决定胜”两个词。“增上生”指不停地上升;“决定胜”指确定地超过了、产生决定,即是有一个确定不退转的果位。我们的修行是有意义的,因为在增上生,向上提升;我们的修行是有成就的,因为有“决定胜”,不会一下就退到一无所有。《入中论》也可以说是一部凡夫修学“增上生”与“决定胜”的论典,让自己不停增上,乃至获得一个确定的成果,不再退转。上进过程中获得了初地菩萨果位。
菩萨地次分十种的原因
将“地”确定为十种,是因为参考其他典章。月称论师在《入中论自释》76页说:
如声闻乘由向果差别建立声闻八地,如是大乘亦建立菩萨十地。
为什么把地次分成“十”?乃由声闻的原因,参考了声闻的初果向、初果、二果向、二果、三果向、三果、四果向、四果之向果差别。
阿罗汉的四果是一个非常严谨的证悟过程。《俱舍论》将四种阿罗汉果分成初地到八地:首先是有初果向(第一地),然后才有初果(第二地);同样,有二果向才有二果……
从初果向的起点到初果又分为十六个刹那。第十五刹那,相当于初果向最后一个次第——阿罗汉的证果十分严谨规范,就像在一念之间。第十五刹那就像是菩萨道的顺抉择,在抉择和证悟交接的部分(即前面所说的观察修和后面直接证悟间交接的部分),如同顺应抉择力量,瞬间获得果证,证悟得道了,思辨过程转成了真正获得受用、产生觉受的过程。
第十六个刹那就是初果。前十五刹那是预流向,也称为“八人地”。八人地,用来形容证悟初果的前面相邻那个部分。在菩萨道中,证入初地前称之为“加行位”。
加行位和登入初地之间有一个差别,上次在说无缘大悲时,有这样一个问题没有提。阿底峡尊者有一位老师,在修习大悲心与菩提心的时候作布施。有人提出要求:“我现在得了重病,必须要活人的肉,而且要修行非常好的人新鲜的肉。”老师当时就说:“就割我的吧!”于是来割他的肉。等割完以后,那个人拿着肉做药治病去了。
但他自己难过得很,晚上疼,受不了,翻来覆去,最后想:“我就是再怎样挣扎也不解决问题,像我这样受苦的又不只一个。”他想到地狱众生更苦,那种苦肯定比自己目前要更难熬——自己的苦还有办法麻痹一下;但是地狱众生,即使一刹那之间受的苦,也比自己一年受的苦还要多。
如此思维时产生了慈悲心,而且悲心十分强烈,观音菩萨瞬间化身成一位白衣大士,来到面前对他说:“善男子,你因念地狱众生苦而大悲心增胜,现在你身体即将平复如初。”说完,他的身体平复如初,痛苦消失,同时登入初地,证悟了初地菩萨果位。
因此,当一位修行者处在加行位,没有登入极喜地时,如果修行布施,还有一定障碍。比如布施身肉时仍然会觉得痛苦,这时需要正念受苦众生而发起更加勇猛的大悲心,才能脱离这种痛苦,登入菩萨初地,否则依本论典建议,未登入菩萨初地就不要作那种布施。布施还是有“界限”的,没有登入菩萨初地不要施身肉,而可以做外施(用财物、房产、卧具、医药之类布施)。
初地菩萨功德之自续功德
解释完菩萨的名义、初地菩萨的“地”和地次划分成十种的原因后,我们进入后面颂词:
生于如来家族中,断除一切三种结,
此菩萨持胜欢喜,亦能震动百世界。
从地登地善上进。
往下的学习要经常对照科判表来看。略说本地以后,是广说功德。广说功德分成三部分:自续的庄严功德、他续的超胜功德和胜一地功德。
自续庄严功德,是在自己的身心相续中修行,此行为成为初地菩萨的庄严(佛教有一个名词叫“相续”,就是说我们的身和心在持续,生命在延续,业也在延续,思维也在延续)。自续庄严功德分成三部分:第一是得具名义功德,第二是得生家族等功德,第三是灭尽恶趣功德。
“得具名义功德”,就是“从此由得彼心故,唯以菩萨名称说”,亦即只能以菩萨的这个名称说。
“得生家族等功德”,分为五部分:“生于如来家族中”,这是第一种,种性功德;“断除一切三种结”是第二种,所断功德;“此菩萨持胜欢喜”是第三种,所证功德;“亦能震动百世界”是第四种,能力功德;“从地登地善上进”是第五种,增上功德。也就是说,一首半颂词中共说了五种功德。
第一种是种姓功德:“生于如来家族中”。
“种姓功德”,菩萨的种姓发生改变。这里并不是说真的改名换姓,而是说已生如来家。就像一个爬山的人,跋山涉水地想见大海,在远山的时候,他觉得大海是没有指望的;等到了沙滩的部分,已经接近大海,就像前面所说的八人地那样;如果是到了大海边已经捧起水来,可以尝到海水的味道,乃至可以进入大海了,这就相当于初地。这“大海”指佛功德的大海,佛是在大海彼岸,而初地菩萨相当于已到海边,直接涉水,品尝了海水味道。
这时的菩萨,所见到的所有事物,所有现象界的本性与佛的世界是相应的,与佛的说法是相应的。佛说“一切法无自性”,初地菩萨的所见也是如此。因为根本知见变了,这位菩萨“生于如来家族中”,他已经生入如来家。
“生入如来家”是要有所保障的,也就是“没有再返回三种恶趣的恶业了,永断三途”。我们认为现实社会是六道轮回,有三种善道、三种恶道,但对初地的菩萨而言,他们永断了饿鬼道、地狱道和畜生道,即使来到这个世界,在其境界中也没有地狱、饿鬼、旁生。
为什么他们的世界就能完全没有?因为他们真正“永断”了。这个“永断”并不是清辨论师说的“外境依然如故,佛果在内心证”,真正证悟初地菩萨的果位一定是心和外境同时证悟的,当内心永断恶趣种子之后,外境三种恶趣的现象界也就相应消失。
地藏菩萨发愿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样的愿望、菩提心在产生时,实际已没有地狱。初地菩萨就已彻底永断三恶道,地藏菩萨是示现成十地菩萨的形象来发愿,根本不会有三恶道的现象界。他说度尽地狱的众生,其实在说话的当时就没有地狱的众生可度。学习到此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以后我们读诵大乘经典,就知道菩萨站在一个什么境界上,说什么样的话。
第二种是所断功德:“断除一切三种结”。
此时已现见人无我,可以断除三种结症:萨迦耶见、戒禁取见、疑烦恼见。
“萨迦耶见”有多种翻译,可以称为“身见”,就是对身体的执著。但是翻译为“对身体的执著的见解”时,对于“我见”的部分无法兼顾。综合考虑身见、我见、坏聚见几种翻译,还是按照梵文的音译进行翻译比较好,所以就音译成为“萨迦耶见”。
“戒禁取见”,就是外道不合理的戒也遵守的见地。比如说,涂灰外道就认为裸露全身、上上下下涂满了灰,这样可以修行,而且能得道;持鹤戒的外道,认为保持一只脚立在地上,其他的手脚都上扬,这样长时间就可以得道;持牛戒的外道,认为天天直接吃地上的草就可以得道;持苦行戒的外道,认为用铁钩在身上穿刺、把身体钩起来,这样受苦就可以得道;持火戒的外道,跳到火堆里去烧烤,认为这样可以得道;也有外道用各种蒺藜、用各种针和刺来刺伤身体,认为这样可以得道;现在印度有大量的沙门团,认为抽大麻有益于禅定,而且可以得道。这样的各种非佛戒的戒,称为戒禁取。
“疑烦恼见”,“疑”是怀疑佛说法。比如《俱舍论》中说“佛说三界皆苦”,是否悲观消极?佛说解脱之道,是否真有解脱可得?总之是对佛所说的法生起不必要的怀疑,如果内心犹疑不信,则不会依教如理修行。
有了这些见解以后,因为与佛戒不相应,也不能增上佛地的功德,不能向上提升。所以,初地菩萨断除了这些,才能顺利地上进。
第三种是所证功德:“此菩萨持胜欢喜”。
以前的修行,十分艰难。其实凡夫修行,才是真正最艰难的,而到了菩萨地,登入菩萨初地已经断除恶趣、断除一些根本的恶种子后,修行反倒是顺利了。所以,此时登入初地的菩萨生极大欢喜,此种欢喜会胜过后面几地的菩萨——并不是说后面几地菩萨法喜不如他,而是因为他彻底脱离了根本痛苦,所以生极大欢喜,欢喜初生,故胜过其他。
第四种是能力功德:“亦能震动百世界”。
这一地的菩萨,只要有震动世界的想法,就能应用现在对于世间理解的神通能力,在一念之间让一百个世界发生震动。不过不会像汶川地震那样产生破坏性,这种震动是安全的,可以刹那之间震动一百个世界。
而且,初地菩萨还可以从一个世界出、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再又从另一个世界出、进入下一个世界,从净土出、进入恶浊世界,从恶浊世界又进入净土世界。循环往复,逐个进入一百个世界。一百次的出入,他只要一刹那的时间(一位勇士用刀把五百片叠放的树叶劈成两半,刀口经过任何一片树叶的时间就是“一刹那”)。
有人问:“初地菩萨可不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他往生任何世界都可以。初地菩萨可以一刹那之间往返出入一百个佛世界,而且他可以选择去或者不去,或者去了又回来。
第五种是增上功德:“从地登地善上进”。
“从地登地善上进”就是从这一地再登入其他的菩萨地会非常顺利,跟任何凡夫的修行过程都不一样。有佛经里说,从初地菩萨登入十地,最快的只需要七天就可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