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玛仁波切专访:慈之悲悯善之智慧(2)

2013年07月08日 17:14  《绅士生活》 
嘎玛仁波切嘎玛仁波切

  “慈善不等于捐款,而是无私奉献”

  绅士生活: 慈善应是在慈悲的心理驱动下的善举。两层意思,一是慈悲的心理,二是善举,真正意义的慈善行为应是一种不附加要求的施舍。施舍本身就是一种快乐,一种满足。您认为这样的理解正确吗?

  嘎玛仁波切:在精神层面上可以这么理解,实际上这是一种很高的道德标准。

  慈善本身是建立在希望所有人都能远离痛苦得到快乐的一个层面。而这种善举,被很多人理解为慈善就是捐款,实际上慈善是方方面面的。现代社会压力大,很多人都有亚健康,光是忧郁症患者就非常多了,比如倾听人诉苦也是一种慈善,我经常听到人诉苦的电话。看似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却有可能因为你倾听了别人倾诉,而让人放下了走上绝路的念头。比如医生给病人治好了病,老师教会了孩子知识,都是一种善举。每个人在自己的能力范围,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医生给病人看病不要想着要从病人哪里得到多少好处,而是怀着一颗慈悲心把病人治好,否则就成了社会上传闻的“兽医”。

  那些默默无闻做义工的人,他们没有富人显赫的身家,仅仅靠自己一点微薄的力量,他们觉得这种付出很快乐,为什么?因为他们找到了自己活着的价值。当他们每天上班下班,领着微薄的薪水养家糊口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觉得人生多么有价值。但当他们抽出业余时间去帮助他人,付出自己的辛勤劳动,他们的行为受到了人们的赞美,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自己活着的意义,因为他们的生命变得“高贵”了。

  所以慈善不单纯是往外付出,而应该是要做无私奉献,人在无私奉献的状态是很快乐的。人们往往容易犯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等待,等待自己的付出获得别人的承认和赞美,当这种等待落空人就会变得不快乐。人和人的相处过程中如果有了这种心态,付出就变得有了附加条件,而如果用无所求的心态去看待每一件事,当你付出了,不要求任何人回报你的时候,这种爱才是真爱。当你的付出都要求回报,家人之爱就成了交易,夫妻之情就成了买卖,同事之间也变成了讨价还价,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斤斤计较了无生趣了。

  绅士生活:慈善似乎是一个西方意识形态的概念,在中国传统儒家文化里面,慈善并不曾大范围提倡,在《礼记•檀弓》记载有“嗟来之食”,我们从小被教育“廉者不受嗟来之食”。那么“施”与“受”二者之间并不是一种平等的关系,是这样的吗?

  嘎玛仁波切:真正的慈善概念的源头最早不是来自西方,而是来源于佛教。 2550多年前,释迦牟尼佛在印度诞生提倡佛教以后,他提出了一个理论,也就是“众生平等”。无论是富人或者穷人、权贵或者平民、学者或者文盲,甚至人或者动物,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不能因为听不懂彼此的语言,不了解对方的苦难,而忽略他们的痛苦。所以基于“众生平等”这个前提,所有的生命都应该享受同等的快乐。另一个重要的理论便是因果,人们付出得越多,得到的肯定也会越多。那为什么会有慈善概念呢?佛教认为因果循环是生生不息的,虽然我们强调慈善是不求回报的付出和奉献,但是这种善行绝不会被淹没,只会成倍收获种善因而结成的果。

  很多人不了解,在藏区为什么很多人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寺庙,实际上寺庙已经成为大家共同的财产,缺衣少粮甚至生病都可以寻求寺庙的帮助,这也可以用因果论来解释。同时,东方的佛教对于非信徒,甚至是动物都是同等对待,这一点东方佛教团体做慈善是胜于西方的。西方慈善团体多少都带有一定的条件或者目的,比如要求对方必须接受他们的宗教或者观点。在佛教里面“施”与“受”之间是平等的关系,

  绅士生活:中国现有的《辞源》、《辞海》、《现代汉语辞典》中都没有“慈善家”的词条。前些年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中有相关的“慈善事业”的词条,释义是:“从同情、怜悯或宗教信仰出发对贫弱者以金钱或物品相助,或者提供其他一些实际援助的社会事业……带有浓重的宗教和迷信,其目的是为了做好事求善报;慈善者通常把慈善事业看作是一种施舍……它只是对少数人的一种暂时的、消极的救济……它的社会效果存有争议。”您对这样的解释怎么看待?

  嘎玛仁波切:(笑)看来他们并不认同。这个社会本身并没有达到真正的平等,从西方的“二八理论”就可以得知,这个社会其实是由少数人来掌握着权力和财富。这部分人德行的提升决定了这个社会道德水平,我觉得最大的慈善还是净化人的心灵,并不一定是宗教的,社会教育和道德教育都可以达到。

  刚刚关于这个词条的解释,基本上可以理解为一种仇富心态的延伸。别人拥有了财富以后,很多人心里并不舒服,即使富人把财富布施给大家,被布施者也认为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但实际上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件事情是谁“应该做的”。所以说一个“慈善家”必须具备足够的心量,同时他的家人也要具备同样的心量,政府也要又足够的政策支持他做这样一件事。当然目前社会对于做慈善这件事存在争议比较多,有时也在图名,哪怕有人是为了炒作,也总是比那些只会囤积财富挥霍财富的人要好得多。有人愿意去做慈善,不管他们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只要结果确实使很多人受益,都是应该受到鼓励的。

  绅士生活:从佛法的角度来看,那些本来正在经受生活困苦和贫穷的人,应该可以理解为“他们累世所造就的业报”,也就是说“他们在自作自受”,他们受够了便消了业报,那为什么还要去救助他们呢?这样一来岂不是助长了“不劳而获”的风气?

  嘎玛仁波切:做慈善确实是非常需要智慧的。如果仅仅是给予经济上的援助,有时候反而会滋长了一部分人的懒惰心理,这种情况是有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经济上的援助只能暂时改善他们的生活,教育却能改善他们的大脑,从而从根本上改善他们的生活和社会面貌。所以我们不认为只有给人经济上的援助才叫慈善,相反从精神上彻底改变才是做慈善的智慧。

  “郭美美事件投射出整个社会公益心的不足”

  绅士生活:从最近发生的“郭美美事件”来看,中国官办慈善出现了严重的信任危机,这场危机直接导致了本来需要救助的人们无法获得救助,您觉得我们的慈善事业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嘎玛仁波切:中国的慈善事业刚刚启蒙,还有很多法律法规上的不完善,早期我也曾参与过四川“红十字会”的一些工作。有一个概念我们一定要明确:比方说对于一个路边乞讨的人,他有可能拿乞讨的钱回家去盖房子,我们应不应该给他钱?我们每个人也许都会觉得,不应该助长这种乞讨之风。那么当我们面临真正需要帮助的残障人士向你乞讨的时候,我们大部分也许给个两三块钱,好像我们付出了很多,其实我们能做的很有限。反过来再想一想,假如那个乞丐因为众人的布施而盖起一座房子来, 众人的慈悲让他成就了一个他一辈子的梦想。那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郭美美事件”导致整个社会不再给慈善机构捐款,是整个社会公益心不足的悲哀。医生缺德的有很多,老师缺乏道德素养的也不少,我们总不能因为这样生病了不去看医生,不送小孩去上学。我相信法律会越来越健全,继续关注慈善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我们也在做一些“一对一”助学,帮助者与被帮助者之间的信息完全是畅通的,中间不经过任何人,这种做法效果很好。慈善捐助资金来自于社会大众,每一分钱都要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账目透明也是给捐助者最高信心的来源。所以慈善还是要做,每个人的付出都像一滴水,众人的一滴水就能汇集成一条河,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就能得到帮助。

  绅士生活:从全球的趋势来看,最成功的慈善组织和机构并非来自官方,比如全球资金实力最大的比尔和美琳达盖茨基金会、天主教以及基督教会、甚至包括台湾最著名的佛教慈善团体“慈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官办慈善会有哪些弊端?

  嘎玛仁波切:首先就是行动反应快,这是第一要素。任何时候发生灾难,他们永远抢在政府的前面。我亲自参加过泰国普吉岛海啸、台湾九二一大地震的救援工作,也经历多多次赈灾活动,每次都发现这些民间团体总是跑在最前面。第二就是这些民间慈善机构账目的清楚,公开透明,这也是深得人心的原因。政府毕竟不是公益团体,政府慈善组织里面社工很少,大部分都是工作人员,这牵涉到工作人员的薪水问题。而宗教团体和民间慈善机构恰好相反,绝大部分都是由义务奉献的人组成,大家都是不求任何回报地去做慈善,对一般老百姓来讲感觉上就很舒服。而且因为宗教团队分布的范围很广,哪里发生灾难可以最快速地投入救援,而政府要开始组织人力财力,反而会慢一些。

  西方民间慈善团体之所以有很大的影响力,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资金实力特别雄厚,其次是他们的项目也相对比较单一。比如艾滋病的救治,某种药物的研发,目标比较明确,也容易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而不像政府的慈善机构是全面覆盖的,很难照顾到全面。

  绅士生活:您非常推崇台湾的佛教慈善团体“慈济慈善会”,您认为他们做得最成功的地方在哪里?

  嘎玛仁波切:大部分慈善会都停留在小范围和身边的救助工作,慈济会的不同在于他们不仅号召台湾的佛教团体,甚至包括一些非佛教徒加入,有组织地在全球做一些救援工作。尤其是在账目的透明程度上做得非常好。对于世界各个角落的灾难,他们总是能最快到达现场,他们了解民情,能迅速展开行动。这跟证严法师用佛教思想去管理慈济很有关系。他们最大的特点,就如之前所说,他们不像西方宗教团体那样,要求被救助的跟他们有同样的信仰。他们的慈善救助遍布在非洲、亚洲等全世界范围,从来不求任何被帮助的人接受佛教信仰,这也是很多人愿意接受他们的原因。

  绅士生活:在您主持下也成立了慈善基金会,是否也在吸收慈济的一些成功经验?目前做了哪些慈善活动?

  嘎玛仁波切: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以教育为主,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就有两个基金会。一个是“宁玛巴文教基金会”,早期在东南亚很多地方,曾经在柬埔寨、马来西亚、尼泊尔还有印度等一些地方,包括藏区,帮助失学儿童进行一些助学活动,帮助一些学校建立小型图书馆。我一直认为,要根本改变一个地区贫穷落后的根本面貌,大规模的捐助衣物和药品是不够的,那只会让他们过上几天好日子,所以我们改用做教育的方式。另外一个在国外成立的“四重恩文教基金会”,所谓“四重恩”一是“父母恩”,对父母要孝顺;二是“国家恩”,对自己国家的要忠诚;三是“社会恩”,对社会的报答;第四是“三宝恩”,作为一个佛教信徒对佛教的感恩。透过佛教的教育,回归现代人迷失的民族自尊和对社会的恩德。另外我们也在做一些敬老的活动,目前在藏区有150多位老人在接受我们的帮助。所以我们的主要方向还是在助学和敬老两个方面。

  绅士生活:在中国,民办的慈善机构有点举步维艰,实际上慈善在缓和社会矛盾、维护社会公平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于是有学者提出了慈善“民办官助”的设想,您觉得这个设想是否可行?

  嘎玛仁波切: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目前中国社会完全靠民间去做慈善的,不是很成熟。原因是在法律上还没有关于民办慈善应该怎么做的指引。在西方,很多民办的慈善会是企业家“洗钱”用的,他们必须在离世之前把遗产税交清,如果他们不交清遗产税,那么在他们的后代继承遗产的时候大部分财产将会收归国有。他们必须把自己名下的财产转移到多个人所有的基金会名下,基金会是不需要交税的,甚至还可以抵税,所有的捐款都可以作为报税,但是我们国家还没有这样的制度。

  我们的国家很大,完全依靠政府去解决很难照顾到方方面面。比如日益加剧的贫富差距和仇富心态,地区发展的不平衡带来的社会问题,以及对于社会弱势群体的关注与帮助等等,政府解决一部分,民间团体也可以帮助解决一部分。但是也有假借慈善的名义进行敛财的可能,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制度监督执行,很可能把慈善组织变成一个敛财工具。所以我认为政府作为辅助的监督作用还是必不可少的。

  绅士生活:对中国想做慈善的企业家,您有什么建议和忠告给他们吗?

  嘎玛仁波切:中国目前做慈善的大多数是“蜻蜓点水”式的,这边学校助学就捐点钱助学,那边山体滑坡再捐钱赈灾,另外需要修路的时候再给钱修路……这种分散的单一的捐助方式往往让他们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其实我们可以学习西方慈善团体,专注于慈善的某一个方面,比如我们选择做助学,就一直做助学。比如专注某种疾病研究,可以花更多资金和精力在这个领域,让医学家有足够的经费去做研究。所以单一地成立某一项慈善基金,专注于某一个慈善领域,是一个非常好的方法。

  嘎玛仁波切:

  四川省阿坝州马尔康昌烈寺住持(活佛),多年来在国内外教授藏传佛学,传播藏族文化,组织慈善活动。出版《与心对话》和《用好你的富缘》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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