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峰
我与印老人,虽私心钦仰,然只曾亲谒一面,聆一小时之教诲,这是在民国十八年的夏天。所以对他的生平史实,只散见于他的文钞及现在各方面追悼他的文墨之间,形成一种轮廓的概念而已。
宗教在于社会人群,最大的作用是在于行,不在于言说,这不仅佛教为然。所谓渊默雷声,虚往实归,都是身教使之然。
印光老人之教化,声教几遍于全国。蒙受化之弟子,一听到老人西归,几欲身殉。这不是印老人文章之力,乃是其平生实行之功。他的不虚伪,不迁就,岸然峻立,拒人好像唯恐不远,而慕道者却蜂拥云臻,围绕左右。老实念佛,是老人平素自行功课,也以此接引向往归依者。生以儒教修身,死以净土明心,这是印老人二而不二的法门。其语练,其行简,上中下三根的化机,都易接受立行,加以老人熟练的富于情感的文笔,而中上知识的分子,更于无形中受其默化而不自觉。今则老人化缘已毕,往生西方,然他的思想将永为一般在俗佛教徒所接受承继,作为精神的食粮,是无可疑。
间亦有不满于印老人者,说他固执净土宗,屏绝他宗,几以一句弥陀,替代了三藏十二分教。这在老人的文钞中,也不少其例。但在我,则以这为老人的老实话。老人既自己归心净土,倘又以他宗劝人,无异老人放弃了自己的立场,欺骗了大众,摇动了净土的信心。因为净土一宗,是标明念佛求生。念佛而得三昧,则一切智慧更不他求。念佛而得生西,则一切诸行悉在其中。更何须苦研他教,以分散个己的精神,以扰乱专门的净业。且人生寿命有限,法门无量,欲遍究诸宗,其如生命之短促奈何。远不若摄万念于一念,融诸行于一行为得。况法门无量,契机则是,印老人既不以大通家自命,他人亦不得以大通家转责于老人。老人有知,其以我言为然否。
印老人在临终之前,致函于所亲信的弟子,嘱以死后不得援俗例,开吊征文等等,喻之以粪著头。但是各方归信的弟子们,仍情不能自已,一若生前拒之欲远者而亲之逾切然。而我之于老人,尤深愧少亲近之因缘,平素亦未能化自我的私见,今执笔为文,虽绝力弃抑主观的素见,仍恐不免昵于素好,以这样浅薄的思想,妄评一代宗师,深虞陨越。以粪著头之语,加诸我这篇文字,恰当无似。盖善颂善赞之语,笔如重茧,不听指挥,只有率性说老实话耳。知我者其唯老人,罪我者亦其唯老人。
民国三十年二月八日写于沪上西竺寺之听潮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