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志勇
不管你是佛教信众还是红尘中凡人,赵州的柏林禅寺总在无言地召唤着你。且不说寺内飞檐翘角装得下万尊佛像的万佛楼,不说古柏参天绿色掩映中的赵州和尚舍利塔,不说青灯古卷、晨钟暮鼓、梵音缭绕。单是一杯飘着淡淡清香的赵州茶氤氲着的几多禅意、几多空灵,就足以叫人心驰神往了。
柏林寺就座落在我居住的小城里,我极是熟悉。寺院距我家不过两华里,距我姨哥家也就一墙之隔。儿时的我,没有什么现代儿童所享有的游船、过山车、蹦蹦床等等之类的游艺设施。于是,古赵州芳草萋萋的城墙、彩虹般的赵州桥以及柏林寺,就成了小伙伴们最常去的地方,那时,柏林寺远不是现在人们看到的样子,只有几株苍老的古柏,几通东倒西歪的石碑,一座显得荒凉的砖塔和大片废墟。我们在这里捉迷藏,攀古塔,时常忘却吃饭,直到家长来唤才肯回家。
后来一位叫做净慧的大和尚重振宗风,将赵州柏林寺建成中国北方最大的寺院之一,就是大家现在看到的柏林禅寺。知道赵州茶,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且常常疑惑,赵州本不产茶,赵州茶却何以名扬天下?
一个偶然的机会,翻阅《光绪赵州志》,见有如下记载:
“活泼泉,在柏林寺后,最寒冽,宜于烹茶。往来嘉宾过柏林寺者,及观画水,复饮香茶。盖悠然物外矣。”《光绪赵州志》还记载了有关赵州茶的诗句。如:“忽忆禅房旧念生,由来茶味有余情”。“吃茶参妙理,水底一灯明”。“冷冷林空古壁水,如如禅语赵州茶”。
接着,在离我们生活年代更近一些的资料上得知:南宋时,日本荣西禅师在永安院居住时,从我国南方引种茶种,在寺内开一茶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始赵州茶成为过往僧俗必饮之香茗。再后来,荣西携茶种回国,赵州茶便在日本得以流行。
在我看来,赵州的确是不产茶的。至于赵州茶如此出名,不应该从当地产不产茶来考虑、不应该从历史和古籍里去寻觅茶踪,这样的话,恰恰失去了赵州茶应有的馨香和韵味。如果想了解赵州茶的故事,想体味“禅茶一味”的妙境,那只有当下到赵州吃茶去。赵朴初先生讲得好:“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那么,这“吃茶去”典故出自何处究竟何意?
那一日,陪省报赵先生等邯郸朋友一行,到柏林禅寺参观,拜会了明海大和尚,大和尚一袭僧衣,骨骼清奇,清癯的面庞透着祥和。当侍者将一杯香茗捧至桌前,明海大和尚笑微微地向我们讲述了禅门关于“吃茶去”的机锋公案:“1300年前,唐代的从谂禅师学得南宗禅的奇峭,80岁时常住赵州观音院,人称‘赵州和尚’。一天,学人来拜见,赵州和尚问:‘你来过这里吗?’‘来过’。‘吃茶去’。又有学人来拜见,赵州和尚问:‘来过吗’?学人答:‘没来过’。‘吃茶去’。在一旁的院主不解,上前问:‘怎么来过这里叫他吃茶去,没来过这里也叫他吃茶去?’赵州和尚答:‘吃茶去’。”
故事讲完就有友人问:“‘吃茶去’讲了一个什么道理,有什么含义”。明海却笑而不答。我以为吃茶去,实在就是一个禅故事,笑而不答就是回答。
母亲敬佛也爱茶,每每坐到母亲面前,她总是把自己最珍爱的好茶与我分享,这茶是她多年前的老朋友和现在的新朋友相赠。茶好得可以,也是十分有名的茶,许多种我都叫不上名字。但当我看到日渐变老的母亲,用不再光滑的手,为儿子斟上一杯饱含亲情的茶水时,我的泪在流,但却不敢让她看到,只好流在心中,生怕她难过。这时候我就觉得禅就在母亲这杯茶汤里了。母亲为我斟茶,她是在教育我如何回报生我养我的母亲。我也在想,什么时候才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来报答最最亲爱的母亲,来为她泡一杯天下最好的茶。母亲泡茶的时候,是慈祥的,但从没有要求儿子为她添添水。当我为母亲提壶续水的时候,她指着玻璃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说,这就是人生。莫不是母亲参透了“功名利禄来来往往,炎凉荣辱沉沉浮浮”。莫不是在教导我,求一分淡泊,得一分宁静,保持一颗平常心?
母亲与明海大师结缘已久。当她还是县城里一个小小图书馆长的时候,就常有一个谦逊的小和尚,到馆里来借车,那车本是宋庆龄基金会所赠。小和尚借车就是为重振柏林寺做些事情,屡次借车之后,那小和尚感恩图报,将他在一所名牌大学时所读的书,送一部分给图书馆。那和尚说,如果你儿子喜欢就选几本吧。我尊重这个有学问又聪明的小和尚,所以就高兴地拿了一些保存起来,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小和尚就是现在的明海。
光阴如梭,多少年过去了,因了那时的因缘。母亲与明海成了忘年交。从此,她不再提念过去一些对不起自己、甚至令她伤心的人,却常常把明海大和尚像亲人一样挂在嘴边。这倒是我们做儿女的所欣慰的,至少,她忘记了仇恨,这对老人的健康大有裨益。
母亲就是儿子心中的佛,是值得儿子品味一生的茶,是一生都参不透的禅,是一辈子也敬不完的佛。
禅,就在母亲泡的茶水里,就在每个人玻璃一样晶亮的心里。
吃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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