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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道的选择

2012年10月10日 14:46  新浪佛学

  梵文的“法”(dharma)字,大约有十种意义,包括知识、道、真理和文化等等。佛教徒经常把“法”当成是道、修行或某种特定系统的同义字。然而,“法”也表示“执持”,一切现象执持或拥有其特性;也就是说,一切事物都有可以定义、可以和其他事物区分的独特性质。从这个角度来看,“法”包含一切现象。依照佛法,现象有两种特性:相对和究竟。例如,火的相对特性是热、放出光等等,而火的究竟特性则是空性。

  如果有人说他正在修行佛法,我们立刻就会想到物质世界之外的某种精神领域。正像“法”这个字包含了一切事物,广义的修行佛法不仅包含“精神的真理”,也包含了所有“现象的真理”。因此,不要把对佛法的了解局限在精神修持上,你可以把道的概念扩展到整个法界,这样子的话,修行佛法的时候,就是修行一切现象,而你全部的生活就都成为道——学习不受影响、不受干扰,如其所然地看到一切现象,只是真正的“道”。

  一般而言,法作为道的意思就是一种方法,如果能正确地使用,它就有力量对治所有的染污,因此道能够引导行者了悟究竟实相。因为不同的众生有不同的烦恼来干扰、阻碍他们了解现象的本来面目,所以佛陀开示了八万四千种教授。

  道的本身也是迷惑,因此法称〖编按:法称,南印度睹梨摩罗耶国人,婆罗门出身,是西元六、七世纪的瑜伽行派论师,也是著名的因明学者〗曾说:“最后连道都必须舍弃,因为道也是假。”有人可能会怀疑,迷惑怎么能除去它自己呢?有位禅宗大师曾这样解释过;“如果你被刺刺到手心,那么就要拿工具,例如用另一根刺,把它挑出来,等陷在肉中的刺拿出来之后,两根刺都不需要了。”

  困惑之道是必须的,因为如果要走上超越迷惑的道路才能除去迷惑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开始修行。我们所有的、所知的、所涉及和了解的,就只有迷惑;因此,没有选择地,必须以迷惑来开始。还好,迷惑的本身没有迷惑或者不迷惑这回事;因此,相对上它是无明或污垢,在究竟上则是空性,超越了垢净——这是目标,这应该是困惑能成为完美之道的原因。即使我们有其他选择,困惑之道可能仍然是最好的。

  如果你在战场中,你就必须以战场用语来处理所面对的状况,否则你就无法发现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对方拥有什么武器,以及我方的作战计划是什么。没有这种沟通,你根本不可能通过战场到后方的和平地区去。

  不论目标是打仗或是交朋友,一件事物如果要对另一件事物产生影响,就必须有某种交互作用。如果你中了毒,就必须吃解毒剂;解毒剂要产生效果,就必须和毒药产生作用;在产生交互作用前,两者必须先遇到或相互接触才行;因此,除非解毒剂与毒药相遇、相互作用,否则解毒剂无法达成它的目的。同理,道必须和我们的迷惑相遇、互相作用,才能对治迷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道必须使用迷惑的语言才行——迷失在困惑中的人永远无法了解不用迷惑来沟通的道。沟通的方法从完全直接到极度精细而不直接的都有,要看你是什么样的人来决定。

  道的目的就是帮助你超越迷惑,任何方法能让你证悟实相、了解正见,不论是行善、遵守道德规范还是完全疯狂的行为,都算是道。其实任何东西都可以当作道,只在于你是否聪明到能用它为道;同时,也因你入道的动机和以它为道的智慧不同,任何一种修行之道,都可能成为证得果位的障碍。

  当你斟酌佛陀所有的众多修道和教法的时候,要注意不同的道是为不同的人开示的,否则,佛法中就会看来像是有许多矛盾。对某些学生,他教导持某个特殊的咒能确保他们往生净土;但他可能又告诉其他人,供油灯能得到最大的功德。他对某些人说,舍弃世间生活是最好的;有时候他又说,了悟自性最重要,不悟自性则做任何努力都没有多大用处,也不能成佛。

  关于贪欲,有时候他告诉人们,贪欲是不好的,应该思惟贪欲的对象是丑陋、肮脏、无常的等等,以粉碎贪念。但他又教其他人,只要观察贪欲的本性,因为贪欲并没有实体;想像中的贪欲令人受苦,实际上它并不存在,因此唯一的问题在于你如何看待贪欲。在其他的情况下,他说,因为贪欲的本质是空性,可以把它拿来当作修行之道——因为对接受空性的人而言,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要是你罹患头痛,你就应该吃头痛药;一位朋友胃痛,他就该吃胃药。我们懂这个道理,但是在灵性修行上有个问题,那就是:身为我执炽盛的众生,当别人胃痛的时候,我们认为他应该吃头痛药,因为我们头痛时吃这种药——我们没有考虑到每一个人罹患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疾病。

  “自我”把修行之道转为己用的一种方式,就是把道误解为某种文化。这种误解,一部分起因于,佛法经过了两千多年,中间经由许多不同国家和文化背景的老师传递到今天。人类有个特性,当他们把某种东西代代传下去的时候,不论是艺术、音乐、食物或其他任何事物,它总会染上一些当地文化或个人习惯的色彩,因此它必定带有那个特殊背景的影响。不同老师也有类似情况传递下来,由于传法的风格不同、时代背景、或者对于特定的学生必须采取特殊的作法,这些流传到后世,就成为了不同的宗派了。

  真正的佛法和它所依存的文化环境并不相同。不同的文化就像茶杯,佛法像是茶;正如喝茶需要茶杯,因此佛法也需要文化做为容器。文化能提供语言或其他形式的东西,使佛法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特定的文化背景,对修行佛法是必须的,不论是老师、教法和迷惑的种类,都由文化塑造出来。

  若要喝茶,则茶杯的颜色并不是很重要,传递佛法的特定文化或方法也不那么重要,只要能帮你了解教法就好了。然而人们经常误把文化当成佛法,结果放眼看去,有些人在模仿特定文化的生活方式——他们是在修行文化,而不是修行佛法。我们不能够说文化是多余的,但是如果你认为文化就是佛法而修行文化的话,那你就错了。当你研究另一种文化的时候,如果知道你所学习的并不是佛法本身,而是了解和传递佛法的一种方式,那么这种知识就能帮助你了解到佛法——你主要应该关注容器所盛的内容,而不是容器。

  许多人认为自己正专心在茶水上,但其实却正专心于茶杯上,因而就产生了许多困惑:担心自己研究的哲学是哪一派、戴的帽子要用什么颜色、自己属于哪个传承,以及种种类似的事情——这些问题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你检视佛像,你就会发现文化对于佛法的影响力有多大。人们很自然地认为佛陀是某种至高无上的人,所以在造佛像时,会根据他们心中认为最好看的人来塑造。但是什么是好看,就依印度、中国、日本、西藏等不同文化而有差别;不同地方的人民对于好看有不同的概念,即使是同一个国家,但不同的时代,对于什么叫好看也会有很明显的不同。

  没有人能明确地知道哪个国家或哪个时代做的佛像真的是悉达多的相貌。究竟上来说,佛陀超越了形相,不受形状、颜色、性别、方位的限制。佛曾经说过:“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编按:《金刚经》经文〗然而相对上来说,每种文化认为的佛陀相貌都是同样有价值的,同样能够成为修行的对象、佛堂的庄严等等。从这个例子中可以看出,“道”能够装在任何文化的容器内,而依然保持着佛法的完整性。

  大多数人很怕加入宗教或某种派别、很怕依循着某种特别的道来修行;另外有些人则认为,深入精神领域,在社会上是很丢脸的事。我们可能会试着维持自己的独立性,以参加法会、会见老师来得到智慧,但是却避免任何誓约——这种精神小偷的心态,不会带给你任何成果。

  在另一方面,投入之前要谨慎是有好处的。这个时代常常看见一些似乎在说着真理的老师,但是他们的传承不清不楚;也有不少自称大师的,基本上都只是精神上的娱乐人员,他们会说些你想听而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东西,因为他们的主要兴趣在于收集一大堆弟子,获得钱财、性和力量。这种老师经常隐藏他自己的老师与传承,希望让人们认为他们是自己成就的灵修大师。有些人实际上甚至没有老师,他们非常聪明,天赋异禀,念了一大堆书,撷取各种思想和方法。最糟的是隐藏老师和由书本得到见解的这两类人,他们表现得好像这些教法完全是自己的产物,而这些神奇的想法,在他们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或教导过一样。

  任何能带你超越困惑的方法,都能算是正确的道,如果你已经找到了这种方法,却还要继续寻找或卷入任何的宗教,那就是浪费时间了。然而,在一开始,我们都有迷惑、要判断哪种方法带你超越困惑,哪种方法反而陷你于困惑,可能很困难;无论如何,你至少应该运用常识来选择修行之道。

  虽然,修行之道不须要有两千年或两千年以上的历史;但是,如果这个法门至少上溯一代,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那就比较可靠。它一定要有完整的见地,如果曾经有许多圣人、学者修行过这个法门,那就更好了。最后的这个法则特别有帮助,一位西藏大学者曾经说过:“我们都在互相模仿,因此,唯一可能的成就,便是成为最好的模仿者。”任何道上,我们都需要模范老师以及模范学生作为我们的指引和范例。

  虽然有些持有佛教传承的人并非特别地在世俗上足以论道,但也有不少伟大的人——思想家、大臣、国王、诗人、画家、占星家等等,来自于社会各阶层。如果我们研究伟大传承持有者的生平故事,就可以了解他们是谁、修行解脱法门对他们生活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

  最有名的一位就是印度的阿育王:开始时,他借由大屠杀建立起政权;但是在成为佛教徒之后,他把自己转变成众王中最贤明的一位。

  如果你知道过去许多年,有极为聪明、极为博学的人都做了相同的事、得到了你所寻求的结果,那么你对自己所做的就会更有信心了。然而,你却不应该尽信书;书上说某人修了什么特别的法便成就了某某境界,你不应该看到这些之后,就完全相信。够水准的老师绝不会要你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话,在你对任何人或任何事物许下承诺之前,永远应该亲自仔细分析情况。

  佛陀曾经说:“依法不依人。”举例来说,我们不必特别信任龙树这个人,但是我们可以读他写的书,书中有他对许多不同情况所作的分析。我们可以研究那澜陀大学所有伟大学者的作品,他们有些人在两千多年前所达到的结论,现代科学家才刚刚发现出来。

  现在,我们要开始讨论佛教中证悟“无我见地”的各种技巧。我们经常能直觉地知道实相,但是由于我们的执着不接受,而忽略掉它。当你恋爱的时候,你不愿相信自己正在体验的感觉是无常的烦恼,而它阻碍了你得到真正的快乐;你反倒珍视那些感觉,让它永远存在,并且盖一座像泰姬玛哈陵的大纪念物来表彰它;但是,如果是别人谈恋爱,你就很容易可以发现那有多疯狂。虽然明知有一天你和你所爱的每个人都会死,但是你却不会真正相信这件事实;在情绪上,你成功地把它遮盖起来——尽管死亡是生命中少数几个绝对确定的事情之一。

  为了帮助众生超越他们的希望与恐惧、证悟实相,佛陀给予教授,转动法轮。一般来说,佛陀三次转法轮,每次教授的内容,都是根据听法弟子的根器来决定的。

  初转法轮是在印度的鹿野苑,听法会众具有小乘的倾向。这次转的是四圣谛法轮,目的在使众生转向佛法。这次教法的直接受益者是佛陀六年苦行时的同修五位比丘——当然还有许多众生都得到利益。

  二转法轮是在灵鹫山,被称为“无体性法轮”,它的内容是现象无可言谕的本质。佛陀教导弟子,从色相到智慧,没有一种现象具有真实存在的特性。直接的教授是空性:根或迷惑是空性,道是迷惑,但也超越二元对立;果完全没有二元对立,非概念,无法言谕而且无法想像。这种隐密的教授就是般若波罗蜜多,也是众生透过对于空性的逐渐了悟后所生起的品质。这是大乘众生的教法,在场有许多弟子,而主要是菩萨。

  三转法轮教导绝对实相。传法的地点不定,一般相信是在几个不同的地方。同样地,有许多弟子参加,但是这次教授,主要是利益那些不再回到轮回的菩萨,重点在于开示佛性。

  为了简化,佛的教法可分为经和释论。“经”通常是佛陀亲口所说,其中又依主题与内容的不同再分成三部(即三藏)。

  第一部为阿毗达磨藏——论藏,这是佛教的形上学,重点集中在智慧;它的主题包括了心的起源、心的不同种类、五蕴、不同心理状态,以及去除这些状态以后不同的结果等等。

  第二部为毗奈耶藏——律藏,即戒律,教你如何正常处理生活中的各类问题,其中包括比丘二百五十戒、比丘尼戒、居士五戒等。第三部为经藏,主要介绍三摩地、禅定和止观等等。

  “释论”是经的注释与说明,释论绝不可和佛陀所说的相抵触,必须完全基于佛语来作阐述,不可搀入错误与疑惑的见解。

  佛法接受下列四种见解,一般认为,这四点就是佛教和其他宗教与哲学的差异:

  一、所有和合者都无常(诸行无常)

  二、所有被二元对立染污的现象都是苦(诸受是苦)

  三、所有现象都没有本质(诸法无我)

  四、涅槃寂静,没有烦恼与二元对立(涅槃寂静)

  一般说来,佛法可以分为三乘:声闻乘、辟支佛乘和大乘。三乘都接受痛苦的原因是“自我”,去除我执就得到涅槃。三乘的差别在于如何处理自我以及处理自、他之间的方式。有些修行之道以非常固定且狭窄的方式处理自我,所谓狭窄,就是集中在自己达成无我。有些修行之道较为广阔,也尝试了解现象的无我。另外,有些修行之道对于众生的自我负起较大的责任,而其他修行法门的目标就可能仅仅是个人的解脱。

  在物质化的世界中,有的行为是好的、高尚的,这是社会正常运作所必需的。这样的行为包括不杀生、不偷盗、诚实、对别人仁慈、分享、某种法律和秩序,以及在全世界多数社会中所发现的类似事物。佛陀曾说,缺乏一般善良社会的这种基础,也就是缺乏人天乘,就无法建立小乘;而缺乏小乘,就无法发展辟支佛乘;同样地,辟支佛乘又是大乘发展所必需的——如此,每一个在后面的乘,都以它前面所有的乘为基础。

  小乘和大乘之间有一些差别。简单地说,差别在于对正见的了解、修行方法、戒、所须舍弃的染污,以及果位的不同。

  在见解方面,大乘具有包含“人无我”和“法无我”的无我空,小乘则只了解“人无我”就可以了。

  在染污方面,小乘着力于除去烦恼障;大乘除了烦恼障,还要除去所知障。只要有主体“能知”和客体“所知”——也就是只要有主客分别,即使微细,都是二元分别。

  小乘的目标在于达到涅槃,大乘的目标则如弥勒菩萨所言:“菩萨因智慧故,不住轮回;因大悲故,不住涅槃。”

  许多大乘行者认为小乘是比较低级的乘,不值得注意;这是由于他们完全缺乏对佛法的了解——不同的乘并非代表精神上的阶级。虽然大乘表示伟大,小乘表示小、低劣;但是“小乘”一词是大乘某些学派所造出来的,所谓的小乘行者,称自己的派别为“上座部”。

  所有的乘都有一个目标:让众生了悟究竟真理。哪个法门对某人最好是很难说的,这要看个人的情况。一般说来,小乘对每一种人都适用,而某些大乘的教法则需要某类的弟子或修行人。这并不表示小乘比较不用选弟子所以比较衰弱、低劣,它只是表示小乘对任何人都适用;如果够精进的话,即使行者智慧非常微小,也能证得果位。

  根据历史的记载,佛陀在印度给了三类教法;根据小乘的理论,佛陀只在鹿野苑转了一次法轮,开示四圣谛。小乘和大乘之间一直有理论上的争论,小乘坚持认定佛陀从未真正给过大乘教法;而大乘还是得承认小乘是佛陀给予的教法,因为小乘是大乘的基础。

  轮回就像一场病,不同的乘就是治病的不同方法——能这样思惟是有帮助的。如果你去找一位小乘医生,他会规定你饮食必须节制,在固定时间吃固定分量的药,没有自己斟酌的余地;如果你没有偏差地遵照他的指示去做,就会痊愈。相对地,如果你去找一位大乘医生,他就像另一种治疗师,为你开列许多不同的食物和药品,然后要你根据身体在不同时期的需要,运用自己的智慧和直观力来决定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如果你判断错误,可能会病得更厉害;但是如果判断正确,就会达到你从未想见的健康状况。

  很明显地,不同的人心仪不同的医生。有些人只要医生为他们开出固定的处方,让病好起来就可以了;另外有些人比较喜欢多一点自主权,愿意尝试不同的可能性,也不在乎冒一点险。

  根据大乘,只要动机善良、能够利益众生,那么使用任何方法都可以。然而,就算从大乘的观点来看,释迦牟尼佛示现出离,成为持戒比丘,而不留在王宫当王子的理由——就是因为这样,以一般情况来说,小乘更合适大多数人。

  小乘最重视个人的解脱,因此尽管有居士戒,要成为真正认真修行的人,几乎一定要出家才行。大乘以利益众生为优先,要不要出家决定于哪一种生活方式能为众生带来最大的利益。

  从前面医生的例子来看,大乘有更大的自由来选择——利益大,危险性也高。由于弹性大,所以利益自他的可能性便提高不少;危险则是对于某些大乘的药上了瘾,变成在增长疾病而不是在治病。

  大乘行者常说他们做某件事是为了利益众生,而实际上,则是在增加自我、占他人的便宜。由于一切事物是由动机意图来决定,而自我所玩的游戏又非常巧妙,因此要真正地跟从大乘并不容易。从这个角度来看,小乘一板一眼的修行方式就实际多了:行者只要守戒,避免某些行为即可,根本不用去担心什么是正确的选择?有没有正确的发心?和大乘不同的是,小乘行者永远都可以精确地知道自己是否破戒?是否走入歧途?这样就很难欺骗自己为做出的事情找借口。

  印度的佛法理论分成四派:毗婆沙宗、经部宗、唯识宗和中观宗。前面两宗属于小乘,后面两宗属于大乘,每一派都有不同的系统以及分析实相的独特方式。

  简单地说,这四派都在回答这类的问题,譬如,什么是实相?什么是真实?有没有什么超越了我们的迷惑、幻觉和想像?有没有真实存在的东西?如果有的话,又是什么?是谁或者是什么创造了宇宙?

  佛教出现之前,印度就已经有许多信奉神祇的宗教,它们都假设有各种的造物主以回答上面这些问题。为了回应这个状况,毗婆沙宗发展出非常精巧的辩论,证明没有任何造物主或永恒的神存在,现象也不可能没有原因地出现。但毗婆沙宗相信,在绝对的层次上有不可分割的次原子粒子存在。中观宗则坚持,任何事物都不可能真实存在,因此所有认为有东西实存的理论都不正确。根据中观宗的看法,是有所谓正确的相对真理存在着,那就是人们不加分析就认为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事件和现象;在相对层次上,中观宗也接受这些,而不加分析太阳升起、太阳落下、花开等等。相对真理作为发展绝对真理模型的基础是很有用的。绝对真理不能被想成像真空那样,所以通常都把它想作相对存在事物的绝对本性。

  一切佛法修行目的都在于了解心的本性,但是修行的方法则有差别:有些法门以调伏自心的方法了悟心的本性,有些法门则让心变得更纯真、更明显;极端的苦行除非用来间接地调炼心性,否则佛教各宗派都不鼓励。除了有调炼心性的可能外,佛教不认为折磨身体或耗尽体能有任何利益。实际上,佛陀十二大行之一,就是经过六年苦行之后,摒弃了苦行——极端苦行不仅对修道没有帮助,反而妨碍证悟。

  佛教清楚地区分理论与实修。话虽如此,修行也必须先了解见地,这样子理论与实行才能一致。就好比住旅馆要先登记一样,即使你没有一直待在旅馆的房间里,甚至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旅馆外面,但是,不论你身在何处,仍然是说你住在旅馆里,因为你已经登记了。

  如果理论和实修不同,以致于修法和见地没有关系,那么修行就无法达到了解空性的唯一目的。如果修行不具无我见,那么不是落入常边,就是落入断边;这两者都会加强二元对立,而不是除去它。这表示不具空性正见的修行,使你在轮回中陷得更深。

  如果你偏向常边来修行,就会相信有个坚实存在的“你”要成佛,而成佛则是能够获得的固定东西——认为你的“自我”可以成佛,就如同想像你可以参加自己的葬礼一样。你可能会误以为,只要做一些修行、或接受无数的灌顶、会见许多喇嘛就具有功德。你可能经常检查自己进步了多少,以及修行带给自己多少改善。也许你觉得有些梦和意象有特别意义,让人厌烦地不断描述它们的细节。你认为上师是位具有超能力能显示神通的人,误以为所谓神圣的见地,就是把上师看成一个可以拯救你、赐给你证悟的神。

  断见倾向的修行很难维持,因为你不相信因果,也就不会真正认为修行能利益你、或改变你的生活。你的基本态度可能是“生命根本没有价值,活过了就死去”。如果修行的效果不是非常明显,你就抱怨修行无效;即使修行有些结果,你也很容易僵化在不存在的见解之中。因为不了解缘起,在你眼中,上师是与你分离的另一个人,那么他如何能帮助你呢?

  如果你避开这些极端,把见地的智慧与实修的方便结合起来,就能了悟究竟实相。

  在你修习菩提心和慈悲时,维持正见仍然非常重要;这些可能是最有价值的法门,同时也是最根本、最容易去做的。就像其他法门一样,它们可以调伏身心,帮你证悟心性;但除此之外,这个法门还教你如何去爱一切众生。有些人认为这种东西既没有意义也不可能做到,但是如果你能了解空性,把空性带到修行之中,那么它就会既有意义又有可能做到。有一点很重要,必须铭记在心,见地是要证悟的目标,修行是证悟这个目标的方法,但必须从一开始就把这两者结合起来,才有结果。

  佛法中的慈,就是希望一切众生快乐;悲,就是希望一切众生脱离痛苦。要成就慈悲并不见得这两个愿望必须完全实现才行,否则过去诸佛就都没有成就慈悲了,因为世间仍有那么多不快乐、受苦的众生。空性的见地使慈悲的修行有成功的可能。改变你的发心,就能成就慈悲,而不是非要改变现象界的任何东西——而“空性见”可以改变发心。

  由于“空性见”让你了解悲的客体并无本性,所以你不会被他们的苦难压垮;由于了解主体的空性或了解无我,因此就不再局限于关心他人以满足自己的需要。空性之见无边际,慈悲和其对象也都没有界限。

  菩提心就是使一切众生成佛的热望。同样地,要有菩提心,就必须对空性有所了解;否则你就必然会同意克利希那慕提〖编按:西元一八九五到一九八六年,印度婆罗门出身。印度的佛教徒肯定他是中观的导师,印度教徒则认为他是彻悟的觉者、近代最伟大的灵性导师〗那类人的看法,认为心不可能完全地利他。缺乏“无我见”,当然很难想像有这种心;只要你相信有坚固存在的“自我”,就不可能有完整的菩提心。如果“自我”真的存在,那么只关心自己和自己的所有物就完全合理;但是,如果没有一个须要去关心的自我,你就能自由地把自己供献给他人。你一旦开始了解自我只是个幻觉,就有机会对每一个人生起慈悲和菩提心。很自然地,刚开始这些修持会有些自私的原因:可能因为你相信这样做能了解空性;或者因为减少以“自我”为中心能减低孤独感;甚至于既然在实相中自他并无差别,只要别人受苦,你也得受苦——只要修行一旦达到了“无我”目的,怎么还会有自私呢?

  现在我们修的是造作的慈悲、造作的菩提心,对于“无我”也只是一点理性的了解;当真正了悟“自我”是幻觉的时候,绝对的慈悲、菩提心才会同时生起。

  虽然在某些很深的无意识层次,我们可能已经知道空性了,但修行悲心依然是发现自心本性的最好方法。这是因为对我们的意识而言,空性的概念似乎非常陌生,甚至让人惊讶,因此不容易直接涉入空性。尽管事实上正好相反,空性打开了前所未见的可能性;但是我们几乎永远对无我抱持否定的看法,认为它是空无所有,让我们觉得孤单悲伤,只要一想到无我就有点丧气。

  相对之下,悲心是我们熟悉并能接受的东西。我们每一个人几乎都至少对另一位众生起过悲心;而我们大部分的人,也都曾经是别人悲心的对象。悲心可能是成佛最简单的法门,因为情绪上来说,它和你比较接近;因此与其试着改变自己,只要使用目前既有的就可以了。

  修行的时候,应该试着对每一个人生起悲心,这样子就能逐渐发展出平等心;如果你试着以既没有仇人也没有特别朋友地去修行,就能逐渐建立对每一个人同等的悲心。你也可以修自他平等,逐渐消弭自他分别。“平等”是定义“空性”和“无二”的另一种方法,它的意思是好坏、自他等都不再存在了,一切事物都没有标示、定义,成为空性。

  悲心也是治疗寂寞的最好方法。寂寞是因为以“自我”为中心,太注意自己而产生;当你努力减少自己的寂寞时,反而更加寂寞,因为你把自己锁在自己里面。只要你从自我中踏出一步,开始关心别人、发展悲心,就能从寂寞中解脱,而发现许多伴侣——这并不是我们一般所了解的“爱你的邻人”,而是爱一切众生。通常我们爱邻居是因为他们住在隔壁,爱他们让我们感到比较快乐、比较舒服。

  你要选择大乘道的慈悲和其他方便法门,还是要选择比较严谨稳当的小乘道,完全由自己决定。只要记住,不要因为别人选择这条道路,你就依样画葫芦,而是根据自己的能力、勇气和其他特质来考量——关于这些,你自己可能比别人更清楚。

  先前我们提过佛教对于实相与生命的分析方法。通常在修某一道的方法之前,最好先彻底研究那一道。有些人只花时间学习自己所修的仪轨,对于那一道缺乏整体认识,不知道那一道如何产生作用?为何产生作用?或者到底有没有作用?佛陀曾经亲口说过,你不能抓到一块黄色的东西就叫它黄金,必须加以捶打、熔化,用各种可能的方法彻底检验,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缺乏完整的认识,就不可能对佛法、对老师或对自己产生信心与虔诚;如果修持的结果迟迟不出现,或者出现与你的迷信期望及成见不符合的结果,你就很容易放弃修道。

  虽然决定法门之前必须先彻底检查它是否适合自己,但是你也很可能落入分析了许多年却仍得不到结论的陷阱中:如果你把时间都花在找寻最圆满毫无缺失的法门上,就无法开始下功夫根除“自我”——这也是“自我”保护它自己的一种伎俩。如果你太挑剔,无法找到一个法门,“自我”便得逞了。分析并不等于挑毛病,相反地,它是指以不偏颇的心来检查事物。如果你本来就有成见,认为某种法门没有你想寻找的东西,那你就不可能以持平的心检视它。有时候与其大量地分析它,最好先修一点——这种少许的修行,本身也是分析的有效方法。

  “研读”能让你有一幅空性的心理图像,甚至有时候在心中有空性的复制品;但是光靠研读是无法真正体验到空性的,在这个阶段,我们研究的是空性模型的模型。真正的空性,离于概念、无法表达,因此无法研读,只能体验。我们只能够研究空性的模型,就好像小孩们研究宇宙的模型一样,因为他们无法研究真正的宇宙。很多人都犯的错误是:认为念了一些书就能真正了解空性。研究佛法的确很有启发性,对智慧有益。你念了一些东西,就说:“是啊,当然!”不妙的是,这些东西能产生另一种顽固的习性,又成为真正体验空性前所必须清除的障碍。你可能因为读佛书而变得更机灵、更聪明,但是,这些无法帮你根治真正的问题。

  假设你在镇上想找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描述他的资料是这么说的:他长得中等高度,肤色深,戴一顶黑帽子,系着一条红围巾,拿了一只拐杖。知道这些之后,利用自己的智慧和经验,想像什么是中等高度、肤色深、系红围巾、戴黑帽子和拿拐杖的样子。这让你建立一幅心理的图像,同时要仔细思考它:如果你只是大略看一下描述,即使在街上遇到那个人,你可能也认不出来;即使见到一个符合描述的人在眼前一闪,你正在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透过智慧来研究空性,偶尔在刹那间会瞥见空性;但是,如果你不借由思惟和修行来熟悉这种状况,悟境就无法稳定,很快地,烦恼就淹没了它。仅仅以智力与分析研读佛法,不会产生多大利益;只有把理论放入修行之中,才能真正体会到你所研读的“空性”和实相。只有这样,才能了解那超越描述与言辞的“空性”,经历没有滤光镜的体验。

  知识的学习把你的知识局限在读到、听到的东西。你在本书中读到的、老师所能教你的东西,甚至佛陀所描述的空性,只像透过门上的钥匙孔瞄一眼让人惊讶的新世界一样。比较起来,透过修行所能了解的,就如同打开门真正踏进新世界一样完全地自由,没有限制——想像的与实际的状况之间,有着不可思议的差别。

  你逐渐地在心中描绘出所寻找的那个人的完整图像——他系着红围巾等等。当你找到他的时候,也许他的模样和你描绘的非常接近。然而,真实的他和你对他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亲眼见到他,比你所想的、别人所讲的要更加清晰、鲜明、生动——它们之间的差别,就好比念食谱和吃一盘佳肴一样。

  直到目前我们所谈的,都是以理论和分析的方法来探讨见地;现在是把它付诸修行的时候了。很多人喜欢念佛书,因为可以吸收许多新的想法,享受智力上的刺激;但是他们却不愿修行,因为认为这会使自己卷入宗教之中。人们把佛法当成宗教的原因,可能是佛法中有时候会使用像信心、虔诚、祈祷、忍辱这些字眼;另外就是寺庙,人们到那里献供并做一些看起来是宗教类的举动。不同的是,在佛法中,这些都是修行的方法,而非信仰的要件。

  如果你能透过像开车等方法来证悟实相,那么这些有宗教味道的东西就不必要了。开车等方便法门,的确能成为某些具有优异禀赋的人的修行方式;就像过去的大成就者之中,有些人透过说谎或吹笛子等方便而成佛。说谎的那个人,老师告诉他:一切现象都是谎言,所以他的谎话实际是真话——说谎的人立即了悟现象的虚假而证得成就。那位吹笛子的人,老师告诉他;没有笛子、手指、口、声音和耳朵,就没有音乐;就像这样,一切事物都依靠因缘——吹笛子的人得到这个教法后,便了悟互相依存的真理。我们许多人都不容易从这么简单快捷的教授中能领悟实相,对我们来说,其他的方法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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