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尘之心:遇到真正的佛法生命顷刻间发生变化
文/出尘之心
公元二OO五年,是佛历二五四九年。这一年到来的时候,我刚刚过了36岁生日。就在这个时候,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一件事——生命中唯一真正重要的那件事突然发生了:我遇到了真正的佛法——对宇宙与人生的真知灼见。于是,我的生命便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
佛历二五四九纪事
两年前我就开始关注佛学,那时,我对此的接触仅限于一些经书和相关书籍,由于自认为在读书方面很有些聪明,以世间的看法也勉强算得学业有成,便认为佛学属于哲学范畴,完全能够通过读书而穷理,以为这便是所谓“深入经藏,智慧如海”。我觉得这是我拓展自己的知识范畴的一个全新的、更高层次的领域。于是,我一边专心阅读佛教书籍,一边继续着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烦恼。
烦恼很多。
从工作到生活,从最虚无的精神到最现实的物质,都是烦恼。深想下去,甚至就连正在读佛教书籍也是烦恼——读书的目的是使自己的知识更丰富,知识丰富的目的是事业有成,事业有成的目的是受人景仰,受人景仰的目的不外乎自我感觉良好……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些虚无的泡泡,我却把它作为衡量人生价值的标尺,为了它拼命奋斗,这有意义吗?从小受到的教育鼓励我们勤奋学习、努力工作,但学业有成、事业发达就真的能够使我们感到生活的幸福和生命的欢喜吗?!绝对不是。世人在没有得到这些的时候,往往以这些为奋斗目标,而得到一切之后,却发现事实与原来的期待根本是两回事。即使一个人能够丰衣足食地生活,满足于名闻利养的快乐,这一切又能持续多久呢?人生苦短,死亡转瞬即至,皇帝和乞丐都会化为一堆枯骨,这又有什么意义?三十岁之后,我的人生已经走到中途,心里积累着越来越多的迷惑、痛楚、不甘与茫然,而放眼望去,生命中的一切都不再有遮拦,不再有期待,经过的和将要来临的,或历历在目,或清晰可见,是那样无聊、单调、枯燥、无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在一分一秒间滔滔流逝却束手无策,我产生了深受挫折的感觉。然而,面前那佛学书籍的字里行间,却分明透露出种种欢喜,在一个人生前为名闻利养而进行的无谓追求和最终变成的那一堆枯骨面前,这欢喜我实在是看不懂了。
那段时间,看佛经使我产生了远离尘世的平静,但这种平静也使自己对生活中的种种事情都提不起兴趣。随着读书的逐渐深入,我心中的迷惑也越来越多。其时,有好友在修行某一法门,每日专心打坐,并劝我同修。我当时左右傍徨,总觉得搞清佛学的道理就好了,不想以信仰宗教的方式陷入太深;但同时,又被佛教的教理深深吸引,感到这样博大精深的智慧,完全超越了我的头脑那有限的思维能力,如不实修,恐不能真正体解其奥义。这种两难境况也使我产生了不大不小的烦恼。
阳历3月底的一个周末,好友约我去北京法源寺听讲《心经》,说是讲经的法师是中国佛学院的研究生,水平很高。我当时正在写一个20集的电视剧本,每日被老板催进度,夜夜睡眠不足,见什么都心烦,当即就毫不客气地回绝了。谁知朋友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来电话,软硬兼施迫我非去不可。我最烦被人强迫,于是屡次拒绝,且态度越来越恶劣。
但是放下电话,我心里却动了动——我喜欢《心经》。
于是在反复权衡之后,我决定抽出一个上午的时间,去大名鼎鼎的法源寺看看,去听听那出家师父对我心爱的《心经》到底说些什么。
初春的早晨,我辗转来到北京南城,由于寻路耽误了时间,走进法源寺大门时,远处已传来《香赞》的梵唱。穿过院落,经过殿堂,梵呗声中,法源寺展开了它静谧安详的怀抱。我走到大雄宝殿跟前,法师升座的仪式正在进行,梵呗唱赞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唱声愈大了,两厢的信众虔诚对立着,讲坛上,一袭袈裟的宽见法师端然静坐,双手合十,法相庄严。
事后回想,这个殊胜时刻一定早已在冥冥中注定,累世累劫的因缘已为它的到来作好了铺垫和准备——以《心经》为契机,我终于见到了将要指导我修学佛法的师父。只是,当时的我对此茫然不知。
那是佛历二五四九年的初春,新年伊始。
照进心底的智慧光芒
每个星期天早晨,宽见法师在大雄宝殿讲经,我都按时来听讲。
宽见法师讲《心经》并不只是按照经文进行解释,而是把修学佛法的正确观念、常识和方法融汇在其中,由于来此听经的人对佛法的认识水平参差不齐,许多人是初入佛门,这种讲法便发挥出优势。四圣谛、八正道、十二因缘、戒定慧、闻思修、修行次第等等这些在书本上看得吃力的概念,被宽见法师讲得非常清楚生动,同时,他还把现实生活和佛法紧密联系起来,指点出我们常人惯用的思维模式的错误之所在以及应该如何将佛陀的教诲运用在生活里,使听者智慧渐开,受益匪浅。
讲到“五蕴自性皆空”的时候,师父说:“一切物质和精神现象都是依各种因缘而存在的,‘空’不是说它没有,而是说它无自性。如‘梦幻泡影’的存在,并不是说‘梦幻泡影’就不存在。”这番话使我很久以来的疑问烟消云散——我也以为“空”就是“没有”,所以读了佛经就对生活里的事情提不起兴致去做,原来错了, “真空”和“妙有”竟然是一体两面呢!由此,师父引申道:“我们对万事万物的自性的执著是虚妄的,不执著、不贪著,由此产生的烦恼就熄灭了,轮回就停止了。通过思维,寻找‘我’是不停变化、空无自性的,对‘自我’的贪著就会消除,从而得到清安欢喜,心就会变大变空。而执著于‘我的得失’、‘我的名利’、 ‘我的利害关系’……烦恼就从此产生。你执著什么,什么就会伤害你!”原来如此!用“震惊”来形容我听到这些话的感受并不为过,它就象一面镜子树在我面前,清清楚楚照出了我的心——终日被无数烦恼所困扰着的可怜的心。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不错、很努力,抱怨运气不好,嗔怪机遇不降临,这才发现原来全是自己的造作,自己的贪著!
哼哼,被烦恼所困的可怜的心,竟然不知道烦恼就是这颗心它自己生出来的!愚蠢吧?我终于看到了自己是多么愚蠢,但是这又使我非常惊喜——长久以来,内心的疑问犹如一个个绳结,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越结越大,越结越死,而宽见法师的智慧却象一只巧手,拿住线头轻轻一拉,绳结就一下子解开,我的心中豁然开朗。尤其令我吃惊的是,他似乎看透了我的思想,每当我提出问题的时候,他的开示并不针对具体问题本身,而是直指我之所以会问出这样问题的初发之心,令我在刹那间清晰看到自己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东西。这一个个刹那所产生的心灵震撼是无法言喻的,就像一道耀眼的光芒照射到幽深的海底,无数奇异的景象豁然显现;又像一盏明灯穿透了漆黑的长夜,所有的隐藏都赫然清晰。我的心啊,终于被这智慧的强烈光芒所笼罩,显现出一个从未被看到过的神奇世界。
在这个过程中,我渐渐解开了内心的疑惑,明白了生命的意义和欢喜之所在:世人由于没有真正的智慧,或致力于名闻利养,或安享于舒适生活,然后变为一堆枯骨,这似乎不可更改的生命历程使众生颠倒其间。众人的心被那一堆枯骨的可怕景象所扼止,认为自己的生命无非也将停止于此,于是被根深蒂固的断灭感所降伏,转而听天由命及时行乐,堕入可怕的邪见,不但耽误了自身的解脱机会,也种下了新的轮回流转的种子,同时,使这个世界越来越混乱。只有正确的生命观,才能引导人们彻底脱离痛苦、迷惘和颠倒,发现生命的真实意义,然后,以博大的胸怀承担生命中的一切,并把这一切都变成生命的欢乐。
修行的力量
我一直觉得皈依一种宗教,就等于把自己整个交到一个神秘而陌生的世界里,前途叵测,危险重重。与其如此,不如隔岸观火,既看到了其中的智慧与精彩,也不会伤及自己的皮肉乃至精神。这也是我一直没有下决心去学朋友那个法门的根本原因。我对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最根本的信任。
但是,与宽见法师结缘之后,我竟然犹犹豫豫地想跟他学佛了。我想,一定是他的智慧折服了我。
宽见法师说:“你诵《金刚经》吧。”我答应得非常痛快。
法师又说:“每天要拜佛。”
拜佛?磕头吗?那是没文化的迷信香客做的事嘛,为什么也让我去做这种事?我很不情愿,又不好意思当面反驳,只得先勉强答应了。
我郁郁地去问过其他的修行人,说是拜佛可以培养恭敬心,消除业障。我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很没情绪地考虑着要不要拜佛。拜吧,实在不情愿;不拜吧,那我要师父干什么?!无奈到最后一咬牙:“既然师父说了要拜,那就拜吧,反正释迦牟尼佛是很了不起的!”
我侧耳静听四下的动静,然后轻轻插上房门,将一本《金刚经》供在桌上,找了张报纸铺在地下,蹑手蹑脚站在报纸的边缘,面对着佛像。我的心很不安,外面的一点点响动都令我心惊肉跳。
拜下去,拜下去,拜下去……渐渐地,我看到自己的心渐渐安静下来。拜罢起身,身体竟然变得有些轻盈,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顺畅舒适。我十分意外,心里那些别扭的感觉不翼而飞,甚至有些喜欢拜佛了。过去我在写作的时候,身体总是有强烈的不适感要靠中药调理,同时参加形体训练班进行锻炼,但用脑过度和写作压力导致的烦闷和失眠一直纠缠着我。开始拜佛以后,身体的不适感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了,心情也变得开朗快乐,就连睡眠也恢复了正常。我停掉了中药,也不再专门锻炼,拜佛所带来的健康状态完全出乎我的预料,简直是惊奇大于欢喜——学佛不是精神上的追求吗?怎么连身体也起了变化?而且,在一段时间之后,我在拜佛时感受到自己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力量,它厚重、深沉、宁静而又强大,仿佛能够把我的意志传达到我想要去到的任何地方。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扎扎实实又给我上了一课——我82岁的大姨突发脑溢血,在救治过程中又先后引发了肺部和心脏的病症,同时并发癫痫。她整夜不睡,大声叫喊,手脚乱动掀被子、脱衣服……医院对脑溢血的对治方法非常有限,在这种情况下,我大姨从当初抢救的大医院转到了一所二级医院维持治疗。其时,我学医的妹妹说,这种病没有有效的办法;而家里出过这样病人的朋友告诉我,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病人再发一次病,如果命大,会成为植物人,那时就不会有这样复杂的情况了……
困境不仅如此——我大姨独自在天津生活,她没有直系亲人,常年住在养老院里。病成这个样子,养老院肯定不会再接收她,医院更不是长久的住处,除了病情,她未来的安置问题也迫在眉睫。我母亲为此夜不能寐,血压上升,我也为这些事焦虑急躁,着急上火。
师父知道后,把我们母女批评了一顿,核心意思是“着急不解决问题”。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哪里听得进不着急的劝告?况且,师父的口气非常平淡,语言也简单直白。随后,师父让我们去做普佛,给我大姨听念佛机,并每天诵《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回向。师父特别叮嘱,要把诵经的功德回向给法界众生,而不仅仅是给我大姨一个人。关于回向,后来我在各种场合多次听师父向大家强调过相同的话,这是大乘修行人普渡众生的博大愿心。
当时我们六神无主,哪里顾得上思考许多!我们家里原本没有人信佛,事到这般地步,母亲也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接受了师父的建议。不久,医院传来消息,大姨晚上停止了吵闹;继而,癫痫也得到了控制;过了几天,大姨居然坐在床上让护工为她洗了头,并在搀扶下去了洗手间;又过了不久,她的病情大有好转,顺利地返回了养老院,并在那里得到了超出我们预想的良好的照顾。这一切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发生在一个82岁的老人身上,发生在我自己的家里。即使是亲身经历了这一过程,我都有点“天方夜谭”的感觉——除了思辨的智慧,佛法竟然还这样神奇!
我突然间明白了:佛法是用来解决实际问题的,而绝不仅仅是用来做哲学思辨的;佛法是需要实修实证的,而绝不是用来作炫耀学问、逞口舌之利的资本的。原来我对佛学的所思所想,都谬之甚远。这门神秘而深奥的学问刚刚为我揭开了一点点面纱,我已经产生了石破天惊的震撼。
我的心告诉我,这就是真正的佛法。
在无尽轮回中的此地此时,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师父——这个穿着袈裟的修行人。他传承着释迦佛的教法弘扬佛道,利益众生,他的笑容穿过宿世,陌生却又熟悉;他的眼神超越时空,遥远而又亲近……
佛历 二五四九年四月初八日,在释迦牟尼佛诞辰的这一天,我皈依三宝。仿佛是重新来到这个世间似的——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又一次开始。这一次的生命,我将过得有方向、有意义。
丁香的春天
法源寺的春天有丁香花海。
我的学佛启蒙就是在这个春天的法源寺里开始的。炉香乍热,梵呗声声,师父的开示就在耳畔,我心中所有的烦恼执著都在释迦牟尼佛的目光里渐渐融化。丁香花丛的阵阵芬芳混合着经书的油墨味道,深深地印在我的生命中。此后的日子里,不管是否有丁香花在开放,我的心里都有了春天——佛历二五四九年的春天,从此在我的生命中草长莺飞……
大雄宝殿上,宽见法师端坐法座,望着殿外一片片浮动的紫色和白色:“我们如果明白什么是空性,那么今天看到法源寺的丁香花非常美丽,会很高兴;下周来这里,丁香花凋谢了,我们也不会遗憾。”
讲《心经》,“空性”是难点,什么是“空”,什么是“有”,用思维和语言达意是非常困难的,听者正确地理解、思维和接受、实践就更加困难。宽见师父反对纠缠在名词上探讨,主张把佛法运用在具体的生活中,探讨自己的切身问题才有意义。我们的心往往非常散乱,内心里烦恼总是很多,如何用“空性”的智慧来观照它?师父说:“看看它。”
我们总是习惯于把不喜欢的事物当成烦恼,然后为了这个烦恼而烦恼,不断地生出新的烦恼,犹如多米诺骨牌,一点点事情往往连带出一大片挥之不去的恶劣情绪:恋爱不成功、工作不顺利、家庭不和睦、子女不孝顺、同事邻里亲朋好友闹矛盾……在世俗生活的烟火气中,我们被各种烦恼不断熏染,就这样容颜老去,心力枯竭。佛法对治的办法竟这样简单,只是:“看看它。”
看看,它如何使我烦恼?它是如何升起的?它从哪里来?……
那时写剧本就怕老板催进度,电话一响我就心烦意乱,师父却说:“那电话不就是一阵电波吗?”我听了这话目瞪口呆很久,似乎整个事件都变得滑稽了,哪里还有烦恼?我在里间的办公室,最怕外间的同事议论我,有时听到有人提我的名字,耳朵就不由自主树起来,心慌意乱什么也干不下去。后来,我试着“看看它”,一看之下,发觉这烦恼正晃晃悠悠离我而去。还有一次,我头昏眼花象是得了重感冒,但还要出去办事,走在路上又难受又烦躁。快到车站时,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看看这些难受是从哪里来的?”念头刚一起,所有的病痛和烦躁竟突然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仅仅是“看看它”,这个办法果真很有奇效,我屡试不爽,简直象个魔法宝贝,烦恼一见它准走。就这样,很多很多事情一下子便简单了,很多很多烦恼不知不觉间都不见了,我开始体味到学佛的快乐。
只要是烦恼一起,我就“看看它”。有一段日子,我诸事遂顺,烦恼越去越远,甚至似乎已经走出了我的生活。我心里终日阳光灿烂,走在街上都会笑出声来。我以为,日子就应该这样过,天天高兴,没有烦恼。
去西安出差时,我拜谒了大雁塔(大慈恩寺)里新落成的“玄奘三藏院”。玄奘大师舍生忘死西行求法的壮举每每激励着我坚定学佛的信念,而他无论是面对生死考验还是面对名利财色的诱惑都如如不动的内心力量,更使我深深地为之震撼与钦佩。在玄奘大师的塑像前,我默默凝视着他慈祥的面容,内心的激动无法言喻。我久久地沉浸在对他的追思之中,佛法的力量在他的一生中时刻放射着光芒,即使他的生命已经逝去了一千多年,那光芒也丝毫没有损减过……置身在玄奘大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的心沉入了幽深的宁静之中,不知不觉间,我看到了自己对于烦恼的恐惧和对于快乐的贪恋。我忽然想到,烦恼和快乐很象是同一样东西!
我立刻给师父发了一个短信:“对待快乐、激动、欢喜等好心情,是不是也该象对待烦恼一样,看一看它?”师父说:“是。”
我的心一下子豁亮起来。学佛不是让我们的生活里没有烦恼,而是教会我们如何面对烦恼,把烦恼化为菩提;同理,学佛也不是为了让自己终日沉浸在欢乐的情绪中。我想,不贪著喜,不厌弃悲,平等观照悲喜的升起,这可能就是“空性”的智慧,就能产生“空性”的力量。
我曾经问师父:“为什么那些烦恼经不住我去看看它们呢?”
师父答道:“你去看的时候,已经不执著了。”
生命背后的生命
人生的根本恐惧,大概就是在面对生死问题时产生的。不学佛的人害怕去想象死亡的模样,甚至很多学佛人也将“能否往生”的问题时时挂在心头。在听讲《心经》的过程中,听众提出的相当一部分问题是关于如何在死后往生西方的。这是生而为人就不能避开的问题,不论情愿与否,生与死都相依相伴。
我们如何认识、理解并面对死亡的来临?
“身体就像一所房子,房子太老了不能再住人,主人就会离开,搬出来再换一所新的房子就好了嘛。”师父回答得非常轻松,在他的眼里,这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
这番话说得平常,在我心里却石破天惊——原来如此!在我原来的生活圈子里,大家对于死亡都讳莫如深,一个朋友曾经将美国的一出很成功的舞台剧译成中文剧本,但我国的剧院却不敢排演,原因是该剧的故事讲述了几个老人在老年公寓中的生活,揭示了人生面临病痛和死亡时的内心世界。剧院认为,当下的社会生活和人们的心态不能够接受对衰老、病痛、孤独、死亡等问题的探讨,观众观看这样的戏剧会觉得堵心,而时尚、轻松、搞笑的题材才更容易迎合观众的需求。不仅戏剧如此,电影、电视剧亦是如此。游戏感是这个物质飞速发展的世界越来越需要的东西,它使消费它的人群满足于快感的释放,将生命切割成一个个无意义的瞬间,用这样的瞬间来填充生命的空虚,躲避深入思考的痛苦和幻灭的感觉。从商业演出市场的观众心理调查的角度来看,剧院的判断当然无可厚非,但从精神高度来观察当代生活的特质,这件事却清晰而深刻地折射出当代人群生命意识中的偏见、邪见何其深重。作为以文化艺术为职业的人,面临着具有深刻思想内涵的作品不能被市场接受的现实,我一直都感到失望而又迷惑,而师父这番开示简洁、直截地破除了长久以来障蔽在我心中的对死亡的隔膜和恐惧,使我的思维轻易地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得以在更广阔的范围内观照生命的轮回,不仅超越了自己的狭隘,也摆脱了对于世俗生活和文学艺术的价值与功用的那份执著。
师父的开示使我第一次敢于直面死亡的面目。
不久,一位老居士的往生经历使我亲眼实证了生与死的空性。
这位姥姥已有87岁高龄,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胆管癌晚期了。夏天非常炎热,她躺在客厅地上的凉席上,神态十分安详,除了腹水使她的腹部胀起很高以外,她的外表与一个健康的老人并没有区别。她的黑头发比白头发还要多,看上去只有60多岁的样子。三姨——她的女儿对老人家介绍了我,老人家点点头说:“好好修。”看着她那隆起的腹部,我担心地问她是否感到疼痛?她说:“不疼。”并很认真地向我介绍了她刚刚受过菩萨戒的情况。癌症晚期病人会感到剧痛,发高烧,但她却没有这样的反应,这的确是佛法力量的显现。事隔不久,我第二次去看姥姥。那时我恰好要离开北京几天,便对姥姥说:“我回来再看您。”谁知,这竟也是我与老人家见最后一面的因缘。
几天后,我从外地回到北京,到家已是下午。刚刚收拾完出差的衣物,就接到姥姥病危的电话。
我赶到医院助念,姥姥的神志非常清醒,见了我就说:“谢谢你啊。”我在她的床边接过阿弥陀佛圣像,让佛像不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人到临终时,经受着四大分离的痛苦,保持正念是非常关键也非常艰难的。姥姥的双眼一刻不离阿弥陀佛,那眼神充满了期待和盼望,有时她竟笑了,用微弱的声音说:“看见光了!”我们的心便随之激动,助念也更加投入。过了三个小时左右,姥姥看着我,忽然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原来她以为我刚才走了呢。我说:“我没走,一直在呢。”她便说:“还麻烦你……”我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激动答道:“没关系,我愿意陪着您!”这是我和姥姥最后的对话,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她老人家还在关心着别人。姥姥从20多岁开始修行,半个多世纪的人生风雨将她的心磨练得豁达而又清静,慈悲而又坚定。
姥姥原本平躺着,晚上时便转向右侧吉祥卧。半夜时,姥姥的心脏和呼吸监测都比较稳定,我就下楼去车里休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间,我被推醒,跟着大家返回病房。一进屋,我便惊呆了:姥姥靠坐在支起的病床上,双腿盘搭,手结定印,双目微合,只有嘴巴张开,在艰难地呼吸着。我见过不少老人病危时的模样,从没见到过能够坐起来的人。她的表情并不痛苦,只是呼吸显得吃力,心脏的搏动也逐渐在衰减。我凝视着她老人家,感到死亡的过程正在她的身上有条不紊地发生着,一切是那样正常、简单、朴素。我想起师父在讲《心经》时说过:“‘乃至无老死’这句经文,说的是死亡的过程也是没有自性的,也是在一刻不停地变化的。”此刻,我突然明白了师父这些话的真实含义。死亡,竟然也可以是如此真实可感的,同时,也是时刻变化了无自性的。那个时刻,我觉得死亡并不神秘可怕。
第二天下午,姥姥停止了呼吸。她依然保持着昨夜的坐姿,面容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张开的嘴不再翕动。我们没有通知医护人员,而是继续助念。心脏监测的仪器仍然连接着姥姥的身体,监测屏幕上的线条一直在微弱地跳动。我一直以为,人的呼吸一旦停止,身体的一切活动就会立刻终止,生命也就结束了,可监视仪上的曲线无声地证明了姥姥的心脏依然在轻微地跳动着,尽管她的呼吸早已停止了几个小时。不仅心跳依然继续,姥姥的颈部也在微微颤动,张开的嘴巴在我们助念的过程中也慢慢地闭合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姥姥的整个面容渐渐变得非常庄严,如同一尊菩萨塑像,令人望之肃然起敬。
通过修行的力量,死亡可以变得如此庄重,如此有尊严。
病房里存在着无法名状的巨大加持力,在阿弥陀佛的圣号声中,我感觉到阿弥陀佛就在这里,我们,和宇宙的一切,都在他无量的光明怀抱中。不仅如此,我在那一刻还确切地感知了,诸佛其实一直都存在于一切地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只是我们自己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的障碍,无法感受到诸佛的存在。在那无量的光明之中,引起众生最大恐惧的死亡,也变得非常普通,非常正常,非常平和与安然。
姥姥的遗体火化之后,有坚固子和许多七彩舍利花出现。这位修行者为后来人示现了佛法不可思议的力量。
师父说,世俗中人眼里的时间是自己的这一生,空间无外乎生活所及,关心的也是切近的若干亲友,但学佛人不同,他关注的时间是无始劫,关注的空间是整个宇宙,关心的人绝不限于身边几个,而是所有的众生。因此,在修行人的眼里,人,没有不重要的,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没有多么了不得的,但每件事都应该专心做好;生命,因为了知其究竟的价值,而变得极其有意义。师父的教导使我理解到,当一个人超越了对生死的断见和执著之后,他的心量会无限拓展。就像师父常常对我们说的:“心包太虚,量周沙界。”
我的心像花儿开放
皈依以来所有的经历,使我感到了自己的成长,也越来越多地发现了自己的毛病。师父总是说,不要讨厌自己。我理解的意思是:讨厌自己的同时就是希望自己完美,这也是一种贪心,它会引起我们的烦恼,阻碍我们进步。坦然接受自己本来的样子,进步就已经开始了,当然,这需要勇气。
夏天参加佛学夏令营,随师父去安徽广德,那里的千年古刹灵山寺正在复建之中。我们白天学习佛教知识,晚上就在场院里开福慧喜宴——几十个人聚在一起,畅谈学佛的感悟。在观世音菩萨成道日的前夜,许多信众从几十里外赶来这里,参加了我们的聚会。当时,有一位贫困孤苦的老婆婆,向我们讲述了她悲惨的一生:丈夫和两个儿子相继离世,只剩下一个小儿子不务正业,她已八十多岁高龄,不但要照顾自己的生活,还要为小儿子担心。她虔诚信佛,不辞路远地赶来为观世音菩萨守夜,就是企盼菩萨保佑自己的身体好,能够活着看到小儿子好好过日子……
听到老婆婆痛断肝肠的哭诉,我实在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我总是脆弱得无法面对这世上的种种不幸,同时又深刻地了解自己的眼泪是多么廉价,因为它除了能够展示我自己内心的软弱和苍白以外,丝毫不能够帮助那些不幸的人,更无力改变这个世界。
当时和我一样被悲哀所感染的人一定有不少。师父听完了老婆婆的倾诉,立刻提议大家一起诵一遍《心经》。浩瀚的夜空里,空寂的山林间,响起了我们的齐声唱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风静竹林,鸟喑山涧,夏夜的星空也以它非凡的美丽默默地倾听着我们的心声。一种巨大的力量,心的力量,弥漫在宇宙间。
诵毕,师父带领我们将此功德回向给世间所有的母亲,愿她们常得安乐。
在灵山的感触有很多,但这件事最令我难以忘记。它让我感受到师父那深厚博大的慈悲心,以及由此产生的巨大力量;它让我清晰地看见自己修行的最终目的,并被这样神圣的目标所激励;更重要的是,它使我觉照到自己的软弱,并为我示范了修行人应该如何面对人生苦难、如何真正利益众生的行为态度。
高僧大德曾经说过:“当你的恐惧遇到别人的不幸时,就产生了怜悯;当你的爱遇到别人的不幸时,就产生了慈悲。”我很惭愧,自己的心量太小,不够慈悲。从灵山回来后,又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次放生活动结束时,一位师兄过来收集死去的麻雀。我指着身边的一个笼子说:“那儿还有一只呢。”两位师兄不约而同争着伸手,拿出了那只麻雀,而我其实一直站在那个笼子旁边,就是不愿意去碰那只麻雀——实在是有心理障碍。
回到家里,我很是烦恼。自己天天学佛,怎么这么缺乏慈悲心?!于是,我便发了一个愿:“我要培养慈悲心,帮助所有的众生!”没想到,从此以后,我变得非常忙碌,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情都找到我头上。刚开始时我还能勉强应付,后来事情越来越多,我累得几乎招架不住了,心中的烦恼也升了起来,在灵山得到的平静安详的心境荡然无存。
我向师父叙述了自己的经历,师父沉默片刻,说了一句话:“为了慈悲而慈悲,是得不到真正的慈悲的。”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我的头脑霎那间便清晰了:我要的慈悲是基于贪心,而不是真正自然的慈悲,真正的慈悲是不需要任何借口和理由,也没有任何功利目的的!
深深地,深深地惭愧。
后来,师父让我每天诵《普贤菩萨行愿品》。我完全没有想到——学佛的过程中总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发生——我诵这部经书时,常常有热血沸腾的感觉,尤其是诵到“于诸病苦,为作良医;于失道者,示其正路;于暗夜中,为作光明;于贫穷者,令得伏藏。菩萨如是平等绕益一切众生。”、“生死旷野,菩提树王,亦复如是。一切众生而为树根,诸佛菩萨而为花果,以大悲水绕益众生,则能成就诸佛菩萨智慧花果……”、“愿令众生常得安乐,无诸病苦。……若诸众生,因其积集诸恶业故,所感一切极重苦果,我皆代受,令彼众生,悉得解脱,究竟成就无上菩提。”等经文时,我时时激动得不能自已。我想,这种精神正是一个修行人所必须具备的,这就是修行的方向。
师父是个医生,总是把我的病看得很准、药下得对症,所以虽然我学佛实修的时间很短,但我常常能感觉到自己在进步。现在,尽管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但我不会再为此而烦恼贪著,因为我知道,我此刻就正在修行的路上。
一天,在拜佛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无限扩大了,我正在礼拜的诸佛都并不在面前的经书和画像上,而是来到了我的心里——我正在拜的就是我自己心中的诸佛!
那一刻的神奇感觉简直无法言喻——
我的心像花儿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