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到柬埔寨、从上海到柬埔寨,机票的价格相去甚远——即使考虑到从北京到上海的高铁票价,依然是贵的。因此虽然绕道上海要花费掉很多时间,我们还是选择了先坐火车到上海。
对于每年要出门玩一两次的我来说,坐火车出门已经没什么稀罕的了。大部分时间,我会带本书,或者带个十字绣,在火车上慢慢消磨我的时间。这次在火车上打着一半游戏,突然想看看窗外的世界——毕竟,这是在家里的时候所看不到的,既然出来了,多少应该看一看的。
一直以为外面的风景无非是大同小异,但是习惯了高楼大厦、习惯了车水马龙,看到别人的生活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种新奇感——就好像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习惯了自己的思维方式,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往往觉得我们已经很了解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无非就是怎么怎么样。但是真正换一个角度看的时候,其实会发现还是挺有意思的。
比如,我在旅途中有一个重大的“顿悟”:原来田地是一块一块的!
当然了,书本上早就看过,田地是一块一块的。但是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到底田地是什么样子——一块一块,之间还有田垄。每一块的颜色都不很一样:浓淡不一的绿色、金黄色乃至浅黄色,甚至还有接近黑色的,不知道种的是什么。田垄的颜色又不一样,有的长着高高的杂草,有的被细心地垄平,露出土壤本来的颜色。一大片农田,多是被分成几十个规则的几何图形,因种着不同的庄稼而颜色不同,起分割作用的田垄又是那般的多样,好像现代派画家的作品——我甚至怀疑蒙德里安是从农田得到灵感的了。
原本觉得农田重要,是因为粮食是从那里来的,而民以食为天。第一次从审美的角度来看农田,发现毫不逊色它的实用性。
越往南走,农田的分割越细碎。有的是在一圈田垄的围绕下,一小条这个、一小条那个,彼此之间没有分割却泾渭分明,好像艺术家用地毯拼接出来的艺术品,妙的是颜色几近于渐变色,从这头到那头,逐条变浅。也有完全没有规律的,一条浅绿一条深绿,中间夹着金灿灿的黄,边上搭了架子,种着不知名的“谜之作物”。
我把我的“重大发现”讲给我朋友听,她很无语地说:田地不本来就是这样的么?对话到这里就无法进行下去了——我也知道田地本来就是一块一块的,但是“知 道”和“知道”是两码事——这句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更好地说明白了。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我经常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一些我早就知道的事情,在这种时候,我意识到我知道了一些新的东西,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知道,和原来那种知道不一样——但是怎么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来,反正每次告诉别人我发现了啥,对方都是很无奈的表情。
比如我上一次的重大发现是:原来人一旦换一个位置,哪怕是多走一步呢,看到的景致会不一样!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激动异常,甚至还走来走去,就为了观察看到的景致会有什么变化。当然了,旁观者眼里会觉得一个神经病人在那里一边瞎走一边傻乐。
在火车上飞速前进,看到的景致当然会更加不一样。比如再往前走,路过一片小镇,住户不多但是居 然有好大一个石材市场。我偷偷看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诺大的市场里没有什么人,但是每家店依然开着门。在火车掠过的瞬间,我甚至看到了店铺里 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石材样品。继续往前开是市场的仓库,露天堆着一堆有一堆的样品——同样是没有什么人光顾。
家里有人做过生意,所以在车上突然有一种代入感: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打开大门做生意的人,应该是对一天的生意充满了期待的,但是结果却是门可罗雀。我开始想他们在屋里看着空无一人的道路,心寒是不是会胜过天寒?家里也许还有生病的亲人、等待交学费的孩子……
虽然如此想,但是转念发现,其实这些人的困境,在他人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儿——火车上的大部分人不是连窗外都没有看么?看的话无非也就是扫两眼,很少会想些什么。就算想了些什么,比如我,也就是打打妄想罢了,很快就会忘掉。一个人的苦难,在别人眼里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或者,难道本来这些苦难就是微不足道的,只是身陷其中所以才被遮迷了双眼?
这次出来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一个很大的烦恼,大到自己完全走不出去,于是写了将近六千字的东西“甩”给法师——烦恼起来的时候,确实觉得是“甩” 给法师,恭敬完全顾不上了。事后自己回想起来,其实也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大事。事后我看了下到底因为什么不高兴,自己都觉得很诧异,居然这么些个鸡毛蒜皮的事,自己就把不住了。我想法师真是慈悲,有人甩给我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会直接回“多大点事儿,你也至于!”。结果法师没在意我的不恭敬,还特意给我开示。
其实确实是没有什么事儿,那么,为什么起烦恼?
路过一个又一个村庄,房屋渐渐和北方不同,有着白色的墙和黑色的瓦。我又忍不住想,我所看到的可能是别人的整个世界,在这些屋子里有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悲欢离合。但是这些惊心动魄都是对当事人来讲的,对我这个外人来说,其实仅仅是房子而已。
我又想到我的“苦难”,在别人眼里可能不是什么事儿,因为原本就不是事儿,只是自己跳不出去。其实换一种眼光,用别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些问题的话,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抬头看看,火车的时速已经达到每小时300km,但是我们在火车里没有感觉——我们在以300km的速度在地球上飞奔,但是我只觉得自己静静地坐在那里而已。如果不在火车上呢,如果真的是静静地坐在家里呢?地球不也是以超快的速度带着我们旋转和绕着太阳转吗?太阳系不也是在动的吗?那么,速度到底是什么?中学物理说只有相对速度,而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其实所谓的“速度”只是人假定的东西,就像做几何题时候的辅助线,无非是比较好用而已,但是未必存在这么个东西。
窗外,玩具一样的马路上,一辆玩具一样的车慢慢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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