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从然

芙蓉道楷禅师的禅风

　　据《五灯会元》卷十四记载：东京天宁芙蓉道楷禅师，沂州人，俗姓崔。道楷禅师自幼学习辟谷术，隐居于伊阳山。后游京师，因背诵《法华经》而得度于术台寺。当他参谒投子义青禅师于海会寺时，道楷问：“佛祖言句，如家常茶饭。离此之外，别有为人处也无？”投子反问：“汝道寰中天子敕，还假尧舜禹汤也无？”道楷正要开口答话，投子立刻用手中的拂子敲他的嘴，说：“汝发意来，早有三十棒也。”道楷听此言语当即开悟，再次礼拜投子义青。礼拜完毕，道楷正准备走开，投子突然道：“且来！阇黎。”但是，道楷对此如若未闻，并不理睬。投子又道：“汝到不疑之地邪？”道楷一听，马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一旦明心见性，任何言语，任何疑惑便都是多余的。)

　　道楷悟道后，便留在投子座下，任典座。一日，投子对他说：“厨务勾当不易。”道楷道：“不敢。”投子问：“煮粥邪？蒸饭邪？”道楷道：“人工淘米著火，行者煮粥蒸饭。”又问：“汝作甚么？”道楷答：“和尚慈悲，放他闲去。”又一日，投子来到菜园闲游，随手将自己手里的拄杖递与道楷。道楷接过拄杖后便跟随在投子身后。投子问：“理合恁么？”道楷答：“与和尚提鞋挈杖，也不为分外。”投子道：“有同行在。”道楷反问：“那一人不受教？”投子听后便不再理会。到了晚上，投子又向道楷道：“早来说话未尽。”道楷道：“请和尚举。”投子道：“卯生日，戌生月。”道楷即点灯来。投子道：“汝上来下去，总不徒然。”道楷答：“在和尚左右，理合如此。”投子又问：“奴儿婢子，谁家屋里无？”道楷答：“和尚年尊，阙他不可。”投子道：“得恁么殷勤！”道楷答：“报恩有分。”(为了锤炼道楷的悟境，投子经常以机语来勘验他。)

　　道楷于投子座下十余年后才辞别恩师，开始了他的说法弘道之路。据《佛祖历代通载》卷十九中记载，师先后住持过安徽马鞍山、江西洞山和湖北大阳等地的寺院。宋徽宗崇宁二年，师住持京城净因寺，后五年移住天宁寺，“随侍者犹百余人”，而“曹洞宗历代传人中，超出江西、湖南、安徽，长期住持帝京者，道楷为第一人”。

　　道楷的禅风以回互细密见称，重在自心自悟。如其上堂偈云：钟鼓喧喧报未闻，一声惊起梦中人。圆常静应无余事，谁道观音别有门？休问普陀岩上客，莺声啼断海山云。(此偈意在提醒那些到处拜佛求道者，不要到处去拜求菩萨了，真正的佛性还在自心。)又如有僧参：“胡家曲子不堕五音，韵出青霄，请师吹唱。”(道楷)师答：“木鸡啼夜半，铁凤叫天明。”僧道：“恁么则一句曲含千古韵，满堂云水尽知音。”师道：“无舌童儿能继和。”僧又道：“作家宗师，人天眼目。”师曰：“禁取两片皮。”(此师徒对答，显示出僧人执著于妄念而不自觉，师于是以“木鸡啼夜半，铁凤叫天明”等言语来阻断他的妄念，然而僧人仍未明底事，依旧执于曲唱，师只得令其闭上两张嘴皮子，以期用心去体悟。)与此类似的机峰问答还有许多，如僧问：“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如何是不露底事？”师答：“满船空载月，渔父宿芦花。”僧问：“如何是曹洞家风？”师失：“绳床风雨烂，方丈草来侵。”又问：“如何是直截根源？”师答：“足下已生草，举步落危坡。”

　　在道楷的盛名之下，宋大观初年，开封府尹李孝寿上奏朝廷，谓道楷“道行卓冠丛林，宜有褒显。”于是宋徽宗皇帝即赐紫方袍及“定照禅师”的称号于道楷。内臣将皇帝的敕命送达道楷处，道楷谢恩完毕之后，又向内臣陈述自己的志愿：“出家时尝有重誓，不为利名，专诚学道，用资九族。苟渝愿心，当弃身命。父母以此听许。今若不守本志，窃冒宠光，则佛法、亲盟背矣。”然后上表请辞，不肯接受宋徽宗的赏赐。

　　结果，宋徽宗非但不受道楷的请辞，反而又一次降旨给开封府尹，让其强令道楷接受朝廷的赏赐及封号。道楷则依然违背圣命，坚决不肯接受恩赐。最终惹得皇帝大怒，以抗旨不遵之罪将其收监。负责审理这个案子的官员命令有司将道楷发配到淄州。有司知道道楷一向忠诚无伪，此番获罪仅仅是因为冒犯了皇帝，因此心生护念之意，便故意派人先行告诉道楷，希望他说自己有疾病在身，如此就可以免于刑罚。然而审理案件时，当小吏故意问道楷有无疾病，师却坦然答道：“无疾。”小吏只好又道：“怎么没病，你看你身上有灸瘢呀？”师答：“昔者疾，今日愈。”小吏又让他好好想想，是不是有病。师道：“已悉厚意，但妄非所安。”最后道楷神态安然地戴上刑具，前往发配地。一路之上，跟随前行的人如同赶集一样多。

　　当我们形容某僧修道境界之高深时，常会谓其心境如如不动，定力非凡。而道楷禅师正是以他的无上定力做到了既不被世间名利所左右，也不被朝廷权势所屈服，可谓之“不慕紫衣不避刑”，因此深得道俗两众的景仰与敬服。明代的莲池大师赞道楷禅师云：“荣及而辞，人所难也；辞而致罚，受罚而不欺，不曰难中之难乎？忠良传中，何得少此？录之以风世僧。”

　　到了淄州之后，道楷因荣辱不动于心的高风亮节而更加声名远播，所以前往道楷处亲近学法的学人越来越多，影响也越来越大。于是第二年，朝廷便收回圣命，取消了对道楷的处罚。道楷于芙蓉湖畔建芙蓉庵继续弘传佛法，并与芙蓉庵僧众约定：“山僧行业无取，忝主山门，岂可坐费常住，顿忘先圣付嘱。今者辄学古人，为住持体例，与诸人议定，更不下山，不赴斋，不发化主。唯将本院庄课一岁所得，均作三百六十分，日取一分用之，更不随人添减。可以备饭则作饭，作饭不足则作粥，作粥不足则作米汤。新到相见，茶汤而已，更不煎点，唯置一茶堂，自去取用，务要省缘，专一办道。”这一庵规，在当时堪称丛林典范。

　　道楷常开示学人：“夫出家者，为厌尘劳求脱生死。休心息念，断绝攀缘，故名出家。岂可以等闲利养，埋没平生。直须两头撒开，中间放下。遇声遇色，如石上栽花；见利见名，似眼中着屑。” 师告诫学人出家之要务是休心息念，杜绝攀缘，不可以在名闻利养中埋没生平，断了慧命。而在声、色境中，更要把持住自己的心念，使之如石头上栽花没有可能的机会，对于名利，更要视为眼中屑，远避之。

　　政和七年冬，上赐芙蓉庵扁额“华严禅寺”。八年五月十四日，道楷禅师索笔书遗偈云：“吾年七十六，世缘今已足。生不爱天堂，死不怕地狱。撒手横身三界外，腾腾任运何拘束。”移时乃逝。其时，道楷门下嗣法者有二十九人，四方追随者更是多达数百人，而他亦被尊为曹洞宗第八世，为中兴曹洞宗的中流砥柱。其门下著名者有子淳、法成、惟照、元易、自觉、禧浦、齐琏、善秀、法灯等人。其中尤以丹霞子淳、净因自觉最为著名，亦且传世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