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仁德居士
七月某周末,天尚熹微,乘动车赴河北,拜谒久慕道风的赵州古佛。
河北赵县,古赵州治所。名驰天下者二:赵州古佛,赵州古桥。百二十岁腊高德劭的古德赵州从谂曾行化于此。师气吞诸方,卓然禅脉五家之外,当时禅流浩浩,罕有敢撄其锋者。时老参凌行婆赞曰:“赵州眼光,烁破四天下!”师道眼明澈,证悟高深,禅风绵密,应机化物,每每以日常语,说本分事,直指心源,头头见性。“庭前柏树子”、“吃茶去”、“狗子无佛性”、“赵州关”等等,脍炙人口,不胫而走。
师虽处大唐盛世,且怀藏无价之宝,名震诸方,但赵州观音院地处偏僻,“荒村破院实难论”,生活艰辛,萧萧寂寂。而今的柏林禅寺,梵刹琳宫,气象峥嵘,道徒肃肃,蔚然中兴。如师尚在,会作何感慨?当今虽逢盛世,然修福者多,明道者少,道唯寂寥,“路逢侠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老人如在,又会有多么深的寂寞啊!
既羡师“高高山顶立”之廓然见地,亦为师“深深海底行”之悲行如海深深打动。要知此性圆明,人人本具,归家稳坐未为贵,坐穿牢底、度空地狱方畅佛之本怀。僧问:“久向赵州石桥,到来只见掠彴子,不见赵州石桥。”师云:“你只见掠彴子,不见赵州石桥。”云:“如何是石桥?”师云:“度驴度马。”多年前,初读此句,涕泗横流;而今读来,我心泣血!为古佛的悲心似海。人问赵州石桥,代指赵州师的家风或见地,师以石桥作答。赵州桥横亘千古,忍辱负重,虽车行马踏、水溅泥污而甘之如饴,安忍不动。度尽众生而实无能度之我,亦无所度之众,绚烂至极而又平淡至极,高明至极而又平易至极,位极卑而道极隆;一物不取,一众生不舍;寸德不居,严土熟生,非佛菩萨不能臻此境界也!
有谣曰:“赵州八十犹行脚,只因心中未悄然。而今归来无一物,始知空费草鞋钱。”其实,师早已了道。此老作略,本无所住,游方行化,慈悲利物,悄然而来,萧然而去。“未悄然”者,“与天下人为烦恼”也。可参此公案:有僧问赵州:“烦恼如何免得?”师曰:“用免作么?”我当替老人下一语:草鞋钱且置,悄然在什么处!
向晚,游人散尽,庭院阒寂。碧天如洗,彩霞掩映。赵州舍利塔巨柱擎天,卓然独立。庭前犹存十余株古柏,遒劲苍凉,老枝苍翠,柏子粒粒,而新柏已互互成行。
何处见赵州?“庭前柏树子”!
绕塔时,追缅老人举扬宗风、接引学人时的音容笑貌,三复怅然,恨生不逢时,无由亲沐道风。恍惚之际,仿佛听到老人用山东乡音谆谆告诫:年轻人,虚生浪死,东奔西走,寻觅作么?吃茶去!
当此际,忆古德,诗以志之:
巍巍风骨见古塔,我今来吃赵州茶。
三五古柏尚森森,万千衲子化烟霞。
八十云水缘一梦,百城烟雨结空花。
幽幽茗香何能会,至味由来自品察。
清风霁月荒村冷,土床破席盐含沙。
四门豁豁出人去,一桥沉沉度驴马。
瘦骨崚嶒傲君侯,布衲一袭自潇洒。
本地风光寻常事,赵州禅风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