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洁居士

　　五月一日凌晨，四祖寺响起清脆的打板声。天还没亮，幽暗的灯光下，人影憧憧。四众弟子在大殿前集合，沿着山路向净慧老和尚的化身窑迤逦行去。此时繁星已隐，只剩一弯金黄的下弦月高悬空中。山气清凉湿润，晨风不时地吹送来各种不同的香气：樟树花香，柏树香，芒草叶香，还有桔子花袭来的阵阵清香……

　　将近化身窑，一阵舒缓沉静的佛号声传来，是印光大师当年在灵岩山首创的调子，微妙和雅，闻之令人尘虑顿消。到达化身窑，只见一排蓝色的野营小帐篷，还有一个用编织袋那样的材料搭建的简易大棚。原来自从老和尚的法体入窑后，每晚都有虔诚的法师和居士，在山上守夜念佛，昨晚也是如此。

　　听相熟的法师讲，昨晚有几十个人在这里守夜，其中大部分人绕着化身窑经行唱念，个别人在窑前礼拜倾听。寂静的夜里，清净的佛号声如一波一波的海潮音，逐渐浸润了群山和星空，气氛变得越来越祥和，莫名的喜悦充盈在众人的心中。晚十时许，虚云禅林的住持常宏法师正在专注念佛，忽有居士推她：“快看！”法师抬眼一看，见天光大亮，有两束彩虹一样的弧形光柱从化身窑横跨传法洞，一紫色，一淡黄。同时并有一道明亮的白色光带，从传法洞直贯四祖寺左翼的青龙山。随着时间的推移，光带愈发明亮，并且化身窑的东方、后方亦渐次出现多条光晕，直至子夜十二时多方消失。当日白天多雨，气温很低，当此之时，深邃的夜空中，群星璀璨，暖风徐来，不知所自。睹此胜境，大众信心倍增，更加踊跃念佛。

　　晨六时，开窑仪式开始。柏林禅寺的方丈明海大和尚拈香毕，以柔和清晰的嗓音，说罢水文，手持杨枝和净水，绕化身窑一周，为坛场洒净。大众齐念大悲咒、十小咒等。明憨、宽祥、明杰、明浩、道智、明清、崇延、崇谛八位法师，身穿淡蓝色的制服，戴口罩，手执箕帚，严阵以待。窑门开后，法师们上前，忙中有序，流水作业，认真清扫。就连化身窑铁门背面所粘的骨灰，都被细心地刮扫下来……等待期间，大众首诵阿弥陀经，然后一直唱诵圣号，经声佛号如流水，晃漾流淌，令听者沐浴在微醺的音声海中。半个多小时后，清扫结束，共计收得灵骨和骨灰五箱，另有一部分装在三个高约一米、直径半米的不锈钢桶里，皆未满，之后专车送回四祖寺。

　　开窑仪式结束后，大众步行下山。举目四望，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青山蓊郁，翠色逼人，耳闻山涧里流水淙淙，幽谷中群鸟和鸣。

　　为了满足大众的迫切愿望，上午九时，寺里将初步分拣出的一部分舍利供奉于灵堂，让大众瞻仰。这部分舍利有三盘：一盘是顶骨，顶端开裂，状如两三片莲花瓣；一盘是颌骨，主要是下牙床及少量牙齿；一盘有三堆小圆颗粒，分别是洁白、如豌豆大，灰、绿豆大，蓝、如高粱米粒大。瞻仰的信众有几百人，队伍从大殿前蛇行而上，越三层殿，一直蜿蜒到灵堂前。灵堂门两侧摆放着两个插满黄白菊花的花篮，沿墙排列着两行洁白的蝴蝶兰盆花，空气中氤氲着兰花和菊花的清香。

　　傍晚时分，笔者到方丈寮，见法师们仍在紧张地筛拣舍利。有的法师连午饭都没有吃。新拣出来的有一片前额骨，平直，顶开四瓣均匀的莲花；有晶莹剔透的七彩舍利，个头比高粱米粒大一点儿：蓝、红、白、琥珀色、黑、青、灰等。还有一种灰白色的舍利，呈不规则的圆形，质地像磁石，数目极多，不可胜数。

　　至夜十时许，所拣出的舍利计有：呈红白蓝黄色、晶莹透明、大小如粟米之血舍利约一百多粒；呈青、白色，坚密光亮、如豆菽形的骨舍利更多；顶骨坚硬不坏，高温焚烧后爆裂如莲花开；牙齿不坏者二十多颗，下颌骨完整不坏，牙床上的齿孔历历分明；胫骨不坏，坚密如瓷，击之铿锵作金石声；多节指骨完整不坏。据负责法师估计，全部遗骨舍利分拣完，尚需三至五日。

　　白天大众瞻仰舍利前，明海大和尚曾做过一个开示，他说，舍利是慧公恩师戒定慧功德所化，身语意三善业之积累。比如头骨不坏，代表禅定功深；牙齿不坏，代表生前讲说乃正法；洁白舍利，代表戒行精严等等。望大众在惊叹感奋之余，还应牢记老和尚生前教导，践行生活禅，对佛法和三宝生起坚定的信心，精进修行，以此来报答老和尚的恩德。

　　大和尚还指出，历史上留下舍利的高僧大德很多，但也有高僧没有舍利的，比如藏传佛教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成就者阿底峡尊者。藉此劝告大众勿过执相，应秉持宗门“平常心是道”的家风，理性地看待此问题。

　　大和尚的第二段开示，令笔者想起一则公案：当年赵州禅师圆寂后，弟子慧觉禅师(绰号觉铁嘴)行脚到南方，法眼文益问曰：闻汝师有庭前柏树子话，是否？铁嘴曰：先师无此语，莫谤先师好。大和尚此一转语，堪与慧觉禅师的答话相媲美。

　　当天晚上交流情况时，笔者从真际禅林的监院明影法师那里了解到，他与明海大和尚、明憨、道智等诸位法师，头天下午从河北赶过来，会同四祖寺的代理住持明基法师一起，检查了化身窑的各项准备工作。回寺后，几位法师又开会敲定了第二天开窑典礼的流程和具体细节，并与黄梅县宗教局的黄局长一起，商讨了详细的安保措施，以确保开窑典礼的顺利进行。笔者也注意到，五月一日当天，虽然信众近千人，但是每项活动都进行得平和有序，有条不紊，此皆有赖于上述法师和宗教局领导幕后工作做得好。观此圆寂法会的整个过程，老和尚的主要法子各展其才，独当一面，老和尚若在常寂光中看见，定然也会满意地颔首微笑的。

　　第三天早斋后，笔者到寺外散步，不知不觉来到老和尚的化身窑所在地。发现有芦花庵的四位比丘尼师父、两位河北来的老居士，正蹲在拆除化身窑后的余土中拣寻舍利。芦花庵的宏玄师父告诉笔者，有一种土块，表面是黑色，里面是土色，用手一捏就碎了的，是火化时离老和尚的肉身近的，用手摸上去似乎还有余温。她挑选了几个这样的土块，装在一个精致的青花小罐里，准备带回寺里供养和纪念。原来从前天中午开始，就有芦花庵的师父和其他居士来这里拣寻舍利。后来几天，来拣舍利的师父和居士更多，听说有捡到水晶样舍利的。

　　次日晨笔者又过来，见拣舍利的有十几个人。有两位瘦瘦的比丘师父，头戴斗笠，身着灰色僧服，仿佛是古代的衲子穿越到此地。他俩正抬着一张纱网，一簸箕一簸箕地筛土。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感觉到筛出大颗舍利的可能性不大，便放弃了这个方法。其中一位师父跪伏到地上，头凑在土堆上，手持一根铁丝，如绣花一般，在尘土中细细拨寻……突然间，他大喊一声：“找到了！”其他人迅速围拢过来，只见他举着一颗小小的灰蓝色的坚固子，还没有高粱米粒大，但是他神采飞扬地，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藏起来……目睹这一切，笔者的心仿佛化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有一种柔软的感动，无声地荡漾扩散开来……

　　到五月四日晚上，第一遍分拣舍利的工作基本完成，共筛拣出各色舍利将近2700颗。寺里开列了两张详细的清单：晶体舍利子一张，共298粒，颜色细分有十种以上，其中黄色最多，蓝色也有很多。据明基法师介绍，晶体舍利应是体液所化，比如红色和玛瑙色晶体是血液、蓝色晶体是脑液等等。另一张是骨舍利清单，老和尚遗留下来的骨舍利非常之多，头骨有十一块，上下颌骨几乎完好，喉结骨、牙骨、脊椎骨、胫骨、指骨、趾骨等或完整、或部分地保留了下来。最难得的是有一颗很大的舍利子，驼色，形如蚕豆，体积比蚕豆大两三倍，完整光滑，法师们推测是肾脏舍利。还有一种很小的黑色舍利，明基法师说是发舍利。在连续数日一千度以上的高温焚烧下，竟然还能有发舍利遗留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凡是目睹老和尚舍利子的人，莫不惊叹老和尚的修证境界不可思议。

　　笔者本人一九九四年于北京广济寺皈依三宝，授皈本师即是净慧老和尚。二十年来，目睹老和尚骈首胝足兴复祖庭，苦心孤诣培养僧才，为适应时代而提倡生活禅，不辞劬劳年年举办夏令营，种种功德，不一而足，一生堪称兢兢业业，无一日虚度。最难得的是末后一著，干脆利落，无一丝拖泥带水，具足古今禅德风范，并且慈悲心深重，为后人留下如此数目众多的舍利，令未信者信、已信者增长，实令人悲欣交集，感佩无已。因不揣愚陋，以诗赞曰：

　　吾师西去兮余心哀伤，

　　草木含悲兮流水汤汤。

　　道德深湛兮言之不尽，

　　万民感戴兮痛失依傍。

　　一生坎坷兮与世沉浮，

　　含垢忍辱兮菩萨心肠。

　　悲智双运兮密行不怠，

　　水月佛事兮大干一场。

　　末后一著兮烛照天地，

　　舍利缤纷兮慈愿未央。

　　执袂已迟兮吾谁与归，

　　渴仰吾师兮倒驾慈航。

　　方其孺慕兮急须奋起，

　　效师铁肩兮直下承当。

　　五浊恶世兮誓为明灯，

　　众生无尽兮此愿不忘。

　　欲尽微力兮吾侪携手，

　　惟愿中华兮法运恒昌。